毕竟是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我勉强才控制住不由自主的颤抖,脸上硬挤出笑,说:“侯爷,你在开玩笑吧,我跟你说的话可都是实话啊。真的,你想和谐国能派一个满嘴谎话的人,来这祖邦之地做使臣么?”
说这话,连我都感到脸红:从做了这个“使臣”,我可确实没少说谎啊,不过有些是善意的,也有的是形势所逼,并非我自己就爱说谎。
史鼎冷笑一声:“说不定你们和谐国整邦都是些爱说谎之人,谁知道呢?说吧,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儿去?我警告你,这飞车可以兜圈子,你回答本侯爷的话可别再兜圈子了。”
他说话也根本不谦称“小侯”了,居然马上升格以“爷”自居,看来根本不想跟我讲客气。他说着话,剑又前移了,这回我已能感受到那锋利的剑尖已触及我的咽喉。幸亏我无心或无奈地常在里面吃虚拟饭,比以前更瘦了,要是像郑福柏那样胖出双下颌,这剑早就刺到肉里去了。
“当然是要把你带到我们和谐国京城了,还能往哪里带?只是我刚接到那边传过来的话——京城气象条件不理想,雾霾太大,飞车不能降落,否则要坠机——不,坠车的,你我都可能遇难。所以,才需要在这边再兜兜圈子。等那边雾霾散了,就可以飞过去了。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在急迫之中,想起了飞机晚点航空公司总爱用的借口,便信口说出来,也没抱多大指望让他相信。通过这段交锋,能看出他这个人极其机警,居然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识破了我们。怪不得皇上会派他去我们那边呢,此人是有两把刷子。
这一回,他没有笑,而是叹息了一声:“晨大人,我来京城也有数回,并未听人传说你是个奸诈之人。可在本侯看来,你这个人,至死都不想改这骗人的行径。算了,我也不想再盘问你要带我到哪里了,我且让你马上把我的人带回来,那时再说吧。走!”剑一动,已刺破我的咽喉皮肤,刺痛顿时扩散开来。
我当然知道龙、虎、豹三人在哪个房间,但要带他去那里,看见三人的遭遇,我就死定了。不过,在这儿也好不到哪儿,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但愿钱总、甄工他们能马上研究出招儿来。所以,我还是强笑着说:“史侯,我前边已说过了,他们晕了车,需要休息,咱们就别过去打扰了吧,对病人健康很不利啊!”
他眼睛瞪着我,把手中的剑举起来,指着我的眼睛厉声说:“废话少说,转过身。”
我只好转过身,将背朝向他,听他继续说:“走,马上带我去找我的人!”
看不见他的脸,我觉得更心虚了,硬硬的剑也顶着后背,一股寒意涌上脑门,但还是硬撑着说:“侯爷,真的不必找他们的。”
“好啊,你晨大人真是不见棺材——”
刚听到这儿,便又听见呼的一声,他的话中断了,我赶紧转过身,结果差点没叫出声来:只见这史鼎直挺挺站在那里,不过,胸前却露出一截刀尖,而他手中握着的剑已掉落地上。他面色惨白,满眼是不相信的神色,但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背后,站着卜思潇,手还紧紧握着刺进史鼎后背的刀!
这时,卜思潇用力将胳膊向后一拽,把刀拔了出去,史鼎便应声倒地,血从他伤口处奔涌而出,瞬间便流淌了好大一片地方。
我这时才算回过神,勉强能说出句话:“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把他杀了?”
他脸色也有点发白,回答说:“但是操作不了啊。钱总决定,争取制服他,不行的话,只能解决了他。唉,刚才的形势太危险了——”他用袖子抹了下额头,可能也冒汗了。
原来是钱智商的决定,我不好再说他什么了。原来刚才钱智商把我打发走,可不光是让我回来陪这史鼎,肯定是觉得我心慈手软,在那里干扰决策。
这时,地上的史鼎发出一声咳嗽,我们都朝他望去,只见他吐出一大口血,眼睛仇恨地看着我们,断断续续地说:“怪不得……圣上一直也不肯相信你们……真是,如此……圣上啊,臣……完不成……嘱托了,到不了那里……打探他们——虚实……可恨……可恨……出师未捷身——”
他头一歪,再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不过,还是怒睁着大大的眼睛,真是死不瞑目啊。我心里真的是瘆得慌,赶紧把眼睛转向别处。
这时,小卜也把手中的刀向地上一扔,他也撑不住了?
“你从哪儿弄的刀?”看着地上的刀,我问卜思潇。
“刚才技术部把这把刀加到我的物品栏里的。要不,一件武器都没有,怎么制服他呢?”小卜声音低沉地说。
我再一次端详了下那把刀,觉得眼熟,对,是潘学那把“宝刀”。从他出了“剁手”事件,我就再没看到过它。
“你,是从后面突然给了他一刀?”我又问。对他这种“偷袭”颇觉得不以为然,不过说完就觉得不妥,人家当时可是为了救我,难道你非要让他大喊一声,通报史鼎我来砍你了?两人要是正大光明地打,恐怕肯定是另一个结果了。从卜思潇居然用刀来刺而不是砍,就可以明显看出他根本不会使刀,武功方面是只“三脚猫”。
不过,宝刀不愧是宝刀,尽管是刺而不是砍,又是在小卜这种生手手里,仍然不费劲地贯穿了史鼎的身体,直透他的胸前。而这把刀所造成的创孔,可比剑大多了,一旦拔出,血就飞快地窜了出来。
小卜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或是不屑,或是真有些羞愧?其实都不是,应该是他这时接到了外边的通话,因为他声音有一丝颤抖,明显不是在对我说话:“结束了。事情发展得太快了,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把他绊倒、绑上什么的——不过,他当时已经拿剑顶着晨老师的咽喉,逼着去找他的随从,要见到他们,就更——没办法了,我是趁他押着晨老师转身时没注意后边,才猛冲过去突然给了他一刀……哎,本是想放倒他,可,他也在动,正捅着了要害,我也是动作太急了。”
我见他通话,才意识到外边一定急得不得了,也赶紧打开送话器,听见钱智商在说:“算了吧,你们俩都没事就好。本来想给你们再派后援的,可是你们在那上边,车又一直在飞,一时半会根本帮不上。”
这时,听见纪书强说:“好,史鼎这个程序已经完全停止运行,被系统删除!甄总的判断是对的,咱们人工没法控制的程序,却是可以通过程序间的互动运算解决。”
我心想,这帮搞技术的,说话这么别扭,明明是一场谋杀打斗,却给他说成了互动运算。
不过,这么说,倒确实显得我们道德上毫无瑕疵。
但这并不能减轻我心中那种要崩溃的感觉。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是我来迎接使臣时完全没有想到的。我本来指着那个“观察者”程序,所以就没太在意取得他的手书笔迹什么的,现在,生生地把他刺死了,当然就没法顶替他了,还怎么以他的名义向皇上报告情报,向家人报平安?
当然,最糟糕的是,从史鼎临终的话语中就可知道,皇上本来就是安排他就是来监视我们、打探虚实的,一旦知道我们刺杀了他精心挑选的使臣,岂能善罢甘休,一定会在虚拟世界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呆呆地想着这些,都没有注意到飞车已经降落下来了。车身着陆时轻轻一震,史鼎的身体猛地向旁边动了下,吓得我以为他又活过来了,魂儿差点要跨栏跑出来。
这时,耳边听到钱智商的声音在说:“老晨,小卜,车已经落下来了,你们俩也忙了半天了,出来到外边就用那个弹射器回来吧。”
我半是消沉、半是气愤地问:“那史鼎的尸首怎么办?这么鲜血淋漓的,咱们无缘无故就把人家杀了,怎么也得给整口棺材,好好安葬一下吧?”
钱智商对我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并没有计较,反倒颇为体贴地说:“你们俩在那么个现场,也是够受的了。好,整理现场和死人的后事,我就让小纪他们在这边处理处理吧。好了,回来早点休息下,下步的事,再研究吧。”
我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这个“杀人”的事,是意外促成的,他也是不得已,事已至此,依然不满、纠缠又有什么用?于是,我声音低沉地说:“那好吧,我们马上回来。”
这时,我又想起史鼎那三个随从,他们是个什么情景?场面该不会也这么血腥吧?再想想,算了,还是别去看了,我的神经肯定再受不了新的刺激了。
唉,我没有打死过虚拟世界的一个蚊子,现在却有一个人经由我的手而死去。
门打开了,只见外边是一片极美的景色,我们的车正停在史鼎以此发现破绽的野花山岗。花从山上一直绵延到山下,散落在绿草和零星的树木中间。那是一种不知名的野花,鲜红的花瓣,犹如血染。
我回过头看了下史鼎,他怒睁的眼睛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某个地方。
他的使命已经结束,永远地结束了。他一定惊异,自己竟会遭遇如此不测的命运。也许,那个暗指他为史可法的考证确有几分道理吧,不管怎样,现在他也是为国殉难了,值得让人尊敬。
一阵冲动,我飞快地去采摘了一把红色的野花,回来轻轻放在他的身边,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