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瞬间发生的情况,几乎是一种直觉,我马上就想到,是有人对他下了毒手,最可能的是,他被下了毒。
是的,皇上在仓皇撤出书房时,尽管情况紧急,还是不难想象出向这里进攻的人有什么目的,怎么会放过可能取代他的人?
我又想起小二少的父亲被毒死的事。哎呀,这位亲王会不会也是喝了毒酒了?
我不由自主地向小二少那里看了一眼,想问问曾见过父亲死状的他,不知和眼前这位是否一样。
但这时,小二少的注意力全在他哥哥那里,似乎他对哥哥贴着耳朵说的话起了作用,他哥哥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我不忍打扰他们,便对冯紫英说:“问一下老千岁前头可曾吃喝过什么东西,我觉得有可能是被下了毒,现在发作了。”
不过说完,我也是有些疑惑,皇上撤退时完全可以让人下去把两人直接杀掉,那要干脆得多,还直接就断了政变队伍的幻想,干嘛要费周折下毒呢。
这时亲王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显然听到了我说的话,在接连又吐了好几口血之后,没有等冯紫英问话,就挣扎着说:“两个多时辰前,有个神机府的戴总管,来过这里,说今日是个什么什么节日,不再是平常的饭食,拿来了酒菜,我吃了,喝了。”
一听到神机府戴力的消息,就让我的心有点沉了下去。
从打事件发起,我一直没听到有神机府方面的事,说实在的,心中也曾有过疑惑,现在大都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怎么戴力和他那帮人一直连面都没露一下呢?也许,他不像我以前想的那样,在朝中有很大的影响力?
不过,更多的是庆幸,这个厉害角儿不在里面掺和,自然是个好事,他的脑子可比锦衣卫那姓丘的厉害多了。现在看,他参与的,甚至是更关键的要事。
如果面前这位亲王真的是中了毒的话,那他戴力显然早就对局面在掌控了。
冯紫英听了亲王的话,也显得焦虑万分,对我说:“这么说,真可能是中了毒?好狠毒啊!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解救的方子?”
我无言以对。是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他是我们的游客,我把他赶紧送出去可能就此无事了,但对他,又能怎么办?
也许,这毒酒,是一种慢性的毒,甚至可能有解药。在当时局势还很不分明的时候让他喝下去,如果后来没事了,就给他解药,再让他接着蹲地牢,如果不妙,没有解药,他则必死无疑。
这是我的推理,事情究竟如何,我也是无法断定。
倒是亲王本人还很看得开,勉强打点起精力,断断续续地说:“冯公子,不必太难过。我能挺到今天,看到有忠义之士,为救我而来,就已经很感激上苍让我活这么久了。只要你等除掉,那个,无道昏君,再找哪一位皇室的人登位吧。有你等这样的,忠义之士,尽心辅佐,自然江山社稷无忧。”
冯紫英跪倒在地,泣血答道:“老千岁,是臣等来得太晚了,救不下千岁爷,臣罪该万死!”
亲王的精力似乎消耗得太多了,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开始陷入昏迷之中。
这时,猛听小二少在那边也大叫起来:“大哥,大哥!”
我转过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小二少的哥哥也突然大口吐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听来只是些“哇哇”的嘶哑声音,接着,头便垂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这个可怜的人,看来身体还不如亲王,竟然在这么多年后刚见到了亲人,便一命呜呼,甚至连句话也不能说,这情景,也实在是太凄惨了。
不过,这个时候我已有些顾不上为他们伤感了,目前的情况,最有力的继位者不在了,这次政变还有希望吗?
虽然从一开始我并不对他们的“政变”抱支持的态度,但这一路下来,我们的利益已紧紧联系在一起了,不言而喻,事情成功,对我们绝对有利,而若是失败,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心中的天平已自然而然地开始倾向他们了。
如今眼见胜利在望,却形势突然逆转,我自然也极为忧心。
不过,若是能捉住皇上,像亲王说的,另立一个皇室的人当皇上,向天下公布前一位的罪恶,声言他已失位或干脆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再加上我们有巨大威慑力的武器保驾,对方人心涣散,依然有绝对成功的把握。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能否把当今的那位皇上捉到,控制起来。这已经上升到第一位的大事了。
这时,我听到冯紫英也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呼喊:“老亲王走了!”
他跪地不起,悲愤地喊着:“老千岁,臣一定替你报仇,万死不辞!”
命运就是如此残酷,两个满怀希望的人,瞬间便失去了当前对他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我心情颇为复杂地看着冯紫英和小二少痛失魂魄的样子,一个悲愤满怀,誓言要报仇雪恨,另一个是痛楚肠断,却是默默怔忡,似乎已心如死灰。我很想安慰他们一下,但理智却提醒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那就是赶紧去告知卜思潇这突然的事变,让他务必全力以赴将皇上捉拿到手,才有可能挽回当前功败垂成的局面。
我从一开始被“强绑”来的“看客”,变成现在已经极度关心事情成败的局中人,立场的转变,其实更多的是利害的算计,当然不可能再秉持所谓的“中立观察员”的立场,纯粹来“打酱油”了。
现在,也许我比队伍中的人更希望政变成功。
我匆匆地说:“冯公子,我得赶紧去告诉卜将军这件事,想个应对之策。一会儿再见。”
没想到,我刚走出这地牢的门,就发现身后小二少也跟来了。也许,他还没有忘记卜思潇让他照顾好我的叮嘱,急忙就跟过来了?
至少现在他的脸上,一点麻木的神情也看不到了,有的只是沉着刚毅,也许,刚才的事让他迅速就长成大人了。
沉默地走到了外边,担任守卫的一个汉子看见我们,就高兴地说:“晨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到凤藻宫啊。刚才听到信儿,卜将军已经攻进了那里,这会儿,应该已经把老贼逮住了吧?要不是冯公子的命令,真想过去看看老贼的样子。冯公子呢,怎么还不见他把老千岁带出来呢?”
看他很振奋的样子,我实在不想把那件很丧气的事告诉他,便支吾说:“他还得等一会儿。我们先过去了。”说完,便和小二少匆匆离开了。
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一团漆黑,月亮也躲着不出来了。宫中散落在各处的灯笼,发出惨淡的光芒。
一场血战之后,现在到处都很寂静。也许,胜负真的已经分出来了?皇上的一方,已经承认了失败,不再挣扎抵抗,也没有力量挣扎抵抗,所以才这么平静?
皇上书房离凤藻宫很近,我在上回来时就已经知道,因为这两处都是我去过的,所以此刻也不用人领路。而且,路上也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者。
凤藻宫的入口处静悄悄的,也空无一人,看来卜思潇他们早已经顺利攻了进去,因为这门口连一具尸首,一处血迹也没有,远不如在书房那里遭遇到的抵抗。
不过,原来走在我身后的小二少,此时却急忙走到了我的前边,而且把那支短抢也端在了手上,警惕地向前移动。他能挺迅速地从刚才失去亲人的麻木、怔忡状态中走出来,也真有点出乎我的意外。
我们刚走到门跟前,突然从门里闪出个人,手里端着一把长枪,见是我们,才将枪放了下去,兴奋地说:“卜将军正想请你们过来呢,来得正好!老贼已被我们捉住了,还有一帮子的太监、跟班什么的。最后一伙宫中守卫,差不多都是卜将军用枪给点杀的。老贼知道躲不过去了,终于从那个最后的耗子洞走出来了,倒省得卜将军用那个放烟的玩艺儿了!”
这么说真的搞定了皇上?我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由于见过他两次,我当然深知他的戒心、疑心,以及狠辣的个性。是的,他可不是仰视投拍的《雍正王朝》中那个“好皇帝”雍正那样温良恭俭让,如果政变不成,他可绝对不会对支持了政变的“和谐国”子民客气的,别说来这里旅游观光,只怕是一踏上这块土地,就得给收进大狱,不被砍脑壳都得说是幸运。
大汉又接着问:“冯公子还在陪亲王千岁?卜将军让我过去请他们一块过来,商量赶紧处置老贼。卜将军担心夜长梦多,说是要赶紧杀掉了,免生意外。二位先进去吧!冯公子他们啥时过来?”
谁也不愿充当报丧的角色,我也不能免俗,同时也是提不起精神来。迟疑了一下,我对他说:“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会过来。”
“还要等一会儿?那我还是过去接一下吧。”他说着,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也转身向宫里走去,心里已经在想,等会儿见了皇上,该说点什么?一时还真有点难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