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一起走进门去,心中还在想着这突如其来的披露。
原来我到这里接管客栈做了使臣,就被置于戴力的监视之下了。可不是么,我到哪里都是坐轿去,还有什么行踪能瞒得住钱福呢?
我突然想起那回跟踪潘学“捉奸”,明明已让两个轿夫等一会儿就回家,结果他们竟没走,弄得那个“作案”现场暴露,搞得我极其被动,现在才算明白内情了。
早些时候,张英“打进”了戴府,我曾得意不已,其实那纯属误打误撞,对比这个戴力,人家那才是非常有心计、有远见地做了“谍战”安排。
现在一回想,对自己的当时的得意、兴奋,现在只感到可笑、惭愧。
一个皇上侍从迎上来,向我们施了一礼,说:“二位暂请一坐,下官这就去秉告圣上。”把我们让到了椅子上,他便转身向里面的房门走去。这时,有人来给我们上茶。
我打量了一下,这是个类似前厅的房间,布置得古朴、幽雅,有些字画、古玩类的东西,不过我现在根本无心观赏这些,刚才戴力披露的事让我十分震惊,还来不及消化呢。
这时,那个官员走回来,说:“圣上现在正与紧急赶来的鸿胪寺卿董大人交谈,让戴大人带和谐国使臣到外边先走走,到后城看看,回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戴力马上站起来,“臣遵命。”然后对我说:“晨大人,我们且等过一会儿再来,就先看看宫中的美景,如何?”
我心想,皇上金口玉牙,说啥是啥,又到了你们的地面,有求于你们,我还能“如何”?只好说:“如此甚好。”站起来随他又向外边走。
看来,今天注定是考验我耐心的日子。
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我估计已经是紫禁城的后城部分了。皇上为什么又要让戴力领着我在走走看看呢?
不过,戴力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他们也考虑过应对和谈的方针。
我们走在院落中的巷道里,两边都是顶灰面红的围墙,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想起刚才的钱福的事,我心想,不如套套戴力的话,看不能问出点情报来,自然,也没抱多大希望。
“戴大人,刚才说到那个钱福是你的手下,那他怎么又会到这宫中任职呢?”
“叛乱之后,宫中禁卫折损惨重,圣上又需要得力、可靠之人,钱福在此次剿灭乱贼案中立有大功,且自身功夫不俗,可堪大任,所以本府将他荐举之后,圣上很快就准了。”
我心中一动:“立有大功”,莫不是他打探得第一手情报?极有可能,卜思潇虽然主要的精力看来用在外面,这次政变的大部分人员也是外边的人,但吉祥客栈也算是他一个基地,至少他在这里发展了两个成员,小二少和侯吉。一直蹲在这边的钱福,当然有可能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对了,那次杨捕头也跟我提过,客栈周边有些可疑的人,我当时还以为有人要打我们客栈的主意呢,现在看,很可能是指那些参与人员了。
对,我就曾在客栈见过凤清、春秀那对姐妹花,队伍中有几个我也觉得似曾见过。吉祥客栈应该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至少在卜思潇代我管事时可能是的。
“那这回剿灭——叛乱,是这钱福最早探听到线索了?”我试探地问。
戴力将我的问话搁置起来,没有回答,却反问起我来了:“晨大人,你可知为什么圣上在最后一刻下旨停止执刑么?”
这问题虽然我一直想知道,却没预料他会主动提及,“不知。可能是皇上陛下发了大慈悲,或者是总算相信了我们并不是叛乱后台?”我话中还是带了点讽刺。确实,来和谈却被毒日头下游街示众走了一遭,就算最后大开恩,我还是心中不大顺气。
“当然是确定了你们不是反贼的后台。”他说,“在这件事上,晨大人或许还得谢谢钱福。下官向圣上奏明大人来后所言,圣上不信,仍坚持要下官去执行斩刑。下官离开圣上时,又听见圣上让人去叫钱福进来问话。我想,可能是他的证词起了一些作用吧。”
我心想,这个皇上狠毒是狠毒,但却还不失理性、干练,居然还会找那么一个原来级别显然不高的差役来问情况,并且看来最后采信了他的证明。
是的,钱福如果很实事求是的话,当然能证明我和那些人一点瓜葛没有,以他的“卧底”身份,倒真是我最有力的证人。
这可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应了方元的口头禅“有一弊必有一利”:我让人家搞谍报的给“渗透”了,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最终却是靠这个摆脱了嫌疑,我不但不能埋怨戴力,还得感谢他在我身边埋了个“眼线”,否则还真不好证明我和“我邦”的清白。
这种处境确实让我极尴尬,我估计戴力之所以把这事“泄露”给我,其实也是对我的巧妙打压,让我恼火也不是,感谢也不是,方寸大乱,胸闷不已。
说话这工夫,我们已走近一个很雅致的门,戴力便领我走了进去,原来是个大园子,对,就是那个御花园。我心想,这皇上老儿心有那么好么,居然会请我到花园赏花?不会吧。
果然,走了不远,我就察觉出了这次“随便走走”的真正目的。
我们进去的那个门,浓密的树和一道影壁遮住了园中的景色,走过它后,便看到一副惊心惨目的景象:园中满地的残花、落叶、断枝,稍高一些的木本植物,差不多都是齐腰断掉,就连园中的亭子、楼榭,也只剩些歪柱断栏,亭顶不知去向,地上的碎琉璃瓦、木头碎块随地散落,一派破败的废墟景象。
我顿时想起来,这里正是那一晚激烈的战场之一。我眼前又仿佛出现了那些端枪横扫一切的身影。只是当时由于是深夜,惨烈的场景都被夜色掩盖,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便赤裸裸展示了它的残酷。
还好,他们当然已经把死伤者搬走,血迹也进行过处理,否则,这场景再配上尸骸、鲜血、残肢断臂,一定会更加触目惊心。
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走着。
直到从另一边的门出了御花园,我才能较轻松地呼出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
戴力又引导我走上了前边的院落间的路,也是政变队伍经过的路,同样是弹痕累累,经历了一场“子弹暴风雨”的洗礼。
我觉得已搞明白了皇上的意图,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看这次“反贼”造成的破坏有多么严重,在和谈中占据有利位置,让我们付出最大的代价来补偿。
不过,从如此严重的破坏中,我却领悟到:由卜思潇私自“引进”来的武器,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杀伤力、破坏力大得惊人,这反而可以加强我们的谈判地位,使对方只能寄希望于和平谈判,不再有通过对抗来获利的企图。
如此,还可以让重新开始的和平局面得以持续,保证双方关系的平稳,使公司的业务项目能长期正常地开展下去。
戴力出其不意地说话了:“你知道吧,我们的火器营,用那种西洋钟来计算,要三四分钟才能射出一发弹丸,还要弄得烟雾一片,暴露目标又影响视线。你们怎么会有那样厉害的火器呢?射击起来毫无声响,弹丸无数,还能连续发射,比人眨眼睛还快,以一当千也毫不费力。这种火枪,也是你们那位鲁班老祖的后人发明的么?”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就算今天,世界上比这个AK-47厉害的武器多了去了,但也仍然没有子弹无限、开火无声这样的武器。这是卜思潇通过电脑才搞出来的,只能作用于虚拟世界,他怎么能理解,又怎会相信?
在他那个时代,实在不具有这样的认知能力。
不过,戴力却把我无话可说当成是保密,自己又说道:“当然,晨大人是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东西告诉我的,底牌岂能亮给他人。本府只想说,那个卜思潇把这样的武器偷运过来,对付我只有刀剑的军士,实在太过狠毒。死去的人没法了,那些受伤的人恨不得活剐了他。不过,我想他要突围出去,轻而易举,不知他为什么不走,居然自愿举手受缚被擒,声言此事只由他一人负责,倒真是很有胆量、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