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归处(1 / 1)

潜行之月,已然走到了最末。

这时节的月色,落在山与林之间的村庄里,轻轻淡淡地,便惹了霜华如银,一地清寒。

精灵们聚集在城堡之外,齐齐望着紧闭的大门,一时有些怔愣——终于,可以离开了?不必再受束缚了?真的……真的不管我们了?

年老者,已然三三两两地开始退场,并不打算见证这些年轻人的欢喜。

年少者,明明应该狂喜万分,却懵懵懂懂地,觉出一分悲凉,只能各自呆立在原地,反复咀嚼着,自己都做下了什么事情。

“若是从前,你们就是叛族,当杀。”经过凯尔文的面前,汉密尔顿沉着声音,肃然道。

“叔叔,我们没有……”

“不听长老命令,逼迫长老自残,反出部落,再无瓜葛,不是叛族是什么?”

“我,我们……”

“原以为我们就算生活习性渐趋人类,至少还有精灵的骄傲……”说到这里,汉密尔顿的喉头一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些孩子是因为他们无能,才不得不成长在囚牢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因此,他们对孩子们都多有溺爱,不愿苛刻教导……

哪里知道,雏鸟长出了羽翼,就是要飞的。

“叔叔,叔叔,你别生气……”凯尔文也不知该说什么,膝行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想要辩解:“我们从未想过要叛出部落,我们只是想一起离开……”

“住口!别这么叫我!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可不是我教出来的!我当不得你们的长辈!”汉密尔顿拧着眉头,断然截住了他的话头。

凯尔文被训斥得不敢再说,只是抬头望着他,眼中的泪水哗哗直流,却不敢去擦,生怕放开了他。

凯尔文身后,还有十多名精灵,也都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低着头,不说话。

汉密尔顿却被气笑了。

“你们一个个,还都觉得,不过是放弃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现的诺言,没必要弄得这么严重,对不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你们知不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离开艾若,我们就算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我们用寿命,用生命守护的诺言,就要被你们打破!”

他早没了绅士的模样,紧绷的身体,像是少一丝克制,就会忍不住敲上这些小辈的脑袋:

“身为精灵,被迫与人类交易,不得不自囚于牢,这是我们的耻辱!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当初竭尽全力救下来的你们!我们抚养长大的孩子!我们失去轮回之后的唯一传承!却要打破诺言!却要毫无信义!这比失去自由还要耻辱!这是在羞辱我们的坚持与教导!简直就是把我们的尊严放在地上踩!”

身为弱者,在乱世保命,只能俯首低头,虽然失了风骨,但也无可厚非。但是,先前承诺了守护墓葬,却在对方去世之后,便想背弃诺言,想要自在离去——哪怕在人类世界里,这也是气节全丧,怎堪为人了。

何况是高傲的精灵?

“你们居然还说,当时你们不懂事,不知道答应了什么,早知如此,不如死在战场上?好啊,刚刚谁说这话的,现在去死吧!多活的这些年,我就不要你还了!”

越是平常沉稳的人,爆发起来就越恐怖,此时汉密尔顿嬉笑怒骂,指东打西,竟无人敢去反驳,只能默然着,被训得耳朵尖都红了。

凯尔文是被大家推出来为首的,此刻也知道了自己做得糊涂,但是长老已经许下的自由就在眼前,又有些犹豫,只能低声,懦懦地解释着:“我们没想这么多,真的不是故意的。”

汉密尔顿望着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众人神色,知道他们虽觉出错了,但也没有要悔改的打算,一时不知是该欣慰孩子长大了,还是该难过他们的决定,思虑片刻,终是放缓了声音,道了一句老话:

“贪恋的心,一旦越过了界线,就会变成伤人的刀。”

后面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来——若是伤了人,还强求对方的原谅,是比伤人还要过分的事情。

他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拔腿便走,只留下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等他离开时,年纪稍大些的精灵已然走了个干净,连看热闹的冒险者也基本上都离去了,唯有简与杰伊,上前了几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哎呀,我想问问几位,你们准备去哪儿?”姑妈一上来,就丢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从未出过远门的精灵们,面面相觑。

“听,听说……这里离一个叫什么艾的地方,还挺近?”一个小个子,大概是最近听外来者说了些,试探着问了一句。

杰伊回了他一个白眼。

“首圈以内,一人一百金币,第二圈以内,一人二百金币,第三圈以内,一人五百金币,明珈兰卡一千,极北冰原翻倍。出发前先支付一半定金,包住宿不包伙食,旅途危险自负。要走的,七日后十二点在这里集合。”

对这些精灵,姑妈也没什么好脸色,掏出一张大陆地图,迅速地画了三个圈,撂下了安排,随即拍拍手,与简一道离去。

羊皮纸上的地图,像是给出了一个偌大的新世界。

精灵们,却蓦然发现,不知该归于何处。

=====

次日近午,阳光洒落屋庭,半夜被吵醒过的众人,才慢吞吞地起床,准备用餐。

“早安。”

“早。”

“早安……”

“哎呀,早安,真不想起床。”

几人一起打过招呼,才排成一列,懒洋洋地准备下楼,一步一停地走了小半层,诗人忽然顿住脚步,脸上没睡醒的模样像是被刷地扯了下来,换上了瞪圆的双眼。

“你干嘛?”站在她身后的伊莲,推了推她的肩膀。

“你们,看到了吧?”

“哎呀,看到什么啊?”杰伊也不解地回头看她。

“你们怎么可能没看到!房门啊!房门!”简现在恨不得能摇着姑妈的肩膀大喊,却只能压低了声音,不敢叫人听到,一双如岚似雾的双眼里,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房门?

啊,对!房门!

瞬间明白了的杰伊,几步蹿回了楼上,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走廊左侧的第一间房——为了里面养育的花卉,房间的门一般都是大敞的,便于光照通风。

但是,此刻,居然关上了!

说明希瑟回来了!

那么,安德里亚呢?

云游大陆的女商人,此刻像是个娴熟的小偷一般,将耳朵贴在了门上。也不枉她当时被逼着习武,练就耳聪目明,果然就听见了两个浅浅的呼吸。

她朝着简丢了个眼色,诗人立时伸手,按住了门把手,一点一点,轻轻转动。

她的手,很稳,力道均匀,缓慢而安静,她的脸,很冷,严整肃然,屏息凝神的模样,像是在做一首漂亮的十四行诗——而不是在期待着一场盛大的八卦……

嗒。

门锁微微地一声响,诗人的手也随之一顿,等了片刻,确定了里面没有异常,才缓缓推开门,杰伊也配合地探进了半个身子。

入目,只见一张大床……

“其实你敲门的话,我就会让你进来的,亲爱的杰伊。”沙哑的声音,蕴着几分戏谑:“还有,躲在门后的诗人,请进吧。”

两人讪讪地走了进来,本来准备下去吃饭的伊莲跟墨菲,听见了声音,也索性折了回来。

昨日细雨方落,天空如水洗而过,一片晴好广阔,阳光也像是趁着入秋未深,欲要燃尽最后一点余热,明媚非常。

她们房中,却是窗帘慢掩,锦绣轻纹,海蓝色的薄纱,被长风浅浅悠起,秀致的花纹,便似天边素云,一圈圈荡漾开来,一眼望去,只觉水色半盈,浪卷潋滟,仿佛醉在了缱绻深海。

吸血鬼,侧躺在床上,慵懒地一手支颐,唇角,弯起了三分笑意。

她像是刚刚睡醒,只穿了一袭雪白的吊带睡裙,随着身子弯曲,锁骨的纹路,就像上古的细密画师,用苍白而细腻的线条,静静勾勒。偏偏她仿佛不知自己的美丽,就这么赤着白皙的双足,任由海蓝色的光芒轻漾流连,眷恋不舍,恰似谁不愿离去的注视……

银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掩去了脸上的线条,却衬得一双银眸,如玉,如冰,如月色,如繁星,如春水,如烈酒,如风漫远山,如雨过天青,如袖敛初雪……

如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望着她,却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应是极美,极美的。

“咳。”坐在一畔,正在看书的安德里亚,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对众人太过露骨的目光表示不满。

“哎呀,你终于把希瑟……”杰伊匆匆扫了她一眼,以示没有忽略,话却只说了一半。

女伯爵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像一柄中正平和的剑,不轻露锋芒,但也不惧污血,如今的她,更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鞘。

初观之下,更为温和圆融,观之可亲,矜贵却平易,卓然却自在,细看之间,却只觉剑气如岳,含而不露,万千锋锐暗藏,叫人有些心惊。

明明只是静静坐着,却依稀多了一分潇洒,从心所欲。

更为坚定、安然的安德里亚。

“殿下,你……又升阶了?”伊莲与她自幼相处,自然知道这是她又有进益的迹象。

“七解高阶。”女骑士颔首确认。

杰伊的眼光却要更高一分,看出她何止是高阶,完全是八解只差一线!一念至此,她不由转头,重又看向希瑟——

你对我家侄女做了什么?

吸血鬼只是冲她一笑,也不说话。

诗人却想到了另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难不成昨晚你们啥也没干?光升阶去了?”

话音方落,安德里亚的脸便应声而红。

“哎呀哎呀,看起来好像还是干了些什么啊——”姑妈毫不客气地下了定论。

“咦?干什么啊?”伊莲茫然。

墨菲肃立一旁,虽不表态,但是半点岔开话题的意思也没有。

女骑士抿了抿唇,看希瑟没有解围的打算,只得以拳掩面,又轻咳了一声,方才说道:“昨夜升阶之后,时间还早,就跟导师一起回来睡觉。”

“然后?”

“拉好窗帘,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然后呢?”

“……抱着她。”

“然后然后然后呢?”

“……睡觉。”

“你真是暴殄天物!”

“禽!兽!不!如!”

希瑟默然听两人指责着,目光却落在了安德里亚的身上,一身军装的她,宽肩瘦腰,双腿修长,看起来挺拔俊秀,英气逼人。她却觉得,像是又闻到了红茶般醇厚的气息,剔透,又柔软,沉静,却芬芳,缓缓地溢满了你的空间,偏偏低调又安然。

那是艾斯兰公国的阳光,海妖岛蜿蜒的海岸,专属的温暖。

我的,安德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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