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笑寒拿了那3000块钱,重新买了一张半夜返程的车票,这回他不敢粗心大意了,像小孩子般死死抱着包中的现金,实在困的不行了,他就从行李中找几本书阅读提神。
不知过了多久,傅笑寒终于等来了大巴,八个小时的疲倦奔波后,他终于能看到一排青灰色的仿古城墙,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
傅笑寒用剩余的钱买了回龙城的机票,并打电话给陈杰让他安排接机。
上飞机前,傅笑寒特意去了一趟洗手间,看着镜中与平日反差甚大的自己,嘴唇干裂成一块块白皮,下巴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球里布满鲜红的血丝,傅笑寒勾勾唇,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才感觉舒服多了。
赶在傍晚的时候,傅笑寒抵达了龙城,踏上这片倍感熟悉的土地,鼻尖的空气是记忆中的潮湿微冷,但傅笑寒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陈杰西装革履,和司机毕恭毕敬地站在出口,他眼中散发出精明的光芒,不断搜寻傅笑寒的身影。
“师傅,你看到傅总没有?”
“没。他应该下飞机了,会不会去外面找我们。”
陈杰刚想说不可能的时候,肩头一重,傅笑寒托着行李箱突然出现他身后。
“傅总!”陈杰惊叹。
“先回江东,我泡个澡再去医院。”傅笑寒把行李箱扔给陈杰,又道:“你给阿如打个电话,问他在做什么?”
“如少爷啊,他好像和副董事长在一起,祭拜什么人去了。”
傅笑寒心里一沉,想了想便道:“那就不打扰他,让他去吧。”
“傅总,您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我订了胜源斋的晚饭,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陈杰关切地到。
“不用了。”
陈杰低声抱怨:“傅总,今天年初一,你昨晚就在赶车,肯定没怎么吃好。”
傅笑寒瞥了眼助理,道:“我不饿。我想快点去医院,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那几个洋医生束手无策,这两天,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长白山来的‘大师’给他治疗。”
“大师,那是什么?”傅笑寒皱起眉头。
“骗子呗,治疗一次要10万块。他老人家是病急乱投医,谁都劝阻不了,傅云琪为此还差点儿和老人家吵起来。”
“我那几个叔叔姑妈,他们反应如何?”
“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真心希望老爷子尽快康复,另一派惟恐天下不乱,吵着嚷着赶紧分傅氏的家产。”
傅笑寒冷冷一笑,“分家产,爷爷肯?现在傅家已经分裂成两半儿了,就算爷爷真不行了,傅家的遗产肯定也会落入九叔之手。”
“傅总,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为什么九爷要和老爷子对着干?”陈杰道。
“那是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了,爷爷杀了九叔喜欢的一个男人。”
傅笑寒说的云淡风轻,但陈杰惊讶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陈杰,家丑不可外扬,你心里知道就好。”
“嗯。我就是想不到,九爷竟然喜欢男……”
傅笑寒打断陈杰的话,又询问集团的情况。
陈杰定了定心神,道:“您离开集团后,董事长和副董事长简直剑拔弩张,几次在董事会吵起来了。董事会和管理层人心惶惶,辞职的辞职,不能辞职的就赶紧找靠山,表明立场,划清界限。还有件奇怪的事,九爷一个月内还遭遇了两次车祸……”
司机把车泊在两人面前,陈杰拉开车门,傅笑寒坐进车内。他心里莫名感到一股悲哀,以爷爷翻脸不认人的性格,恐怕那两起车祸是故意人为的。
“傅总现在调离在外地挺好的,春节过完了,我向傅云琪申请去中部协助你工作。”
“不用了,有人会帮我。你在龙城继续守在龙城,低调点,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纪绍辉。”傅云琪淡声道。
“纪——绍——辉——”陈杰大惊小怪,瞪大眼睛,“傅总你不会真和他好上了?”
傅笑寒皱起眉头,“什么好上了?你别瞎想。”
“我哪里瞎想了,那个纪绍辉看你的眼神很不正常,而且你们发生过关系……”陈杰语气暧昧。
“我和他只有单纯的生意买卖,某些方面他比我有头脑,有谋略,既然我认识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利用他呢?”傅笑寒小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残酷与狡诈。
“利用?”陈杰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傅总,我有点听不懂。”
“呵呵,”傅笑寒一声冷笑,“我只不过在他面前装了两回可怜,姓纪的白痴还真以为我是条咸鱼,难翻身了。让云琪和九叔争斗吧,斗的两败俱伤才对我最有利。”
陈杰听的云里雾绕,问:“那傅总下一步怎么走?”
傅笑寒合起眼皮,仰靠在椅座上,道:“且走且看,我自有分寸。”
陈杰缄默不语,所有人都以为傅笑寒气数已尽、大势已去,羞愧的不敢回家过年,但他深谙傅笑寒的本性,他和傅笑寒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幼年时的傅笑寒敏感自卑,是班上所有同学的欺负、嘲笑对象,小傅笑寒明明长得唇红齿白、秀气可爱,十分招人喜欢,但衣服永远穿不干净,作业本永远都交不齐,说话永远唯唯诺诺的,如果他现在不是傅笑寒的助理,他压根不会把傲然出众的傅氏总裁与记忆中那个灰暗可怜的小孩联想到一起。
有件事陈杰印象最深刻,二年级期中考试,小傅的数学拿到了全班第一,这原本是件格外光荣的事,萿在小傅同学身上,班里几个学生每天都向数学老师打小报告,说小傅是靠作弊拿到好名次,甚至有家长都向老师反映担心小傅会带坏风气。后来,数学老师出了一份很难的试卷让小傅重考,小傅不会答,全班第一是作弊得来的谣言自然成了事实。接下来的半学期,无论大考小考,小傅的数学成绩永远都是倒数几名。
唯独一次考试例外。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是数学考试,考试结束后,数学老师收齐了全班学生的试卷,把试卷锁在办公室的书柜中。但当晚,办公室突然着起大火,好像是数学老师吸完烟,随意扔烟头引起的火灾。全班学生的试卷付之一炬,只能重新参加补考,数学老师的疏忽差点酿成了大祸,最终被学校开除。
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后,小傅的数学成绩依旧位列倒数前三名,脸上愁云惨淡的,十分沮丧可怜。
陈杰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傅笑寒本人,那天晚上,他考完试回家的途中,发现有东西遗忘在学校,便返校去取。取完东西后,他看到小傅用一把钥匙打开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偷偷摸摸地进去后,不知捣鼓了什么,很快又平静地走出来,锁好门便离开了。
陈杰知道数学老师被开除与年幼的傅笑寒脱不了关系,但当时,他也挺讨厌那个势力刻薄的男老师,便把这件事埋藏于心。直到他在再大了点,知道报复二字的含义,才惊叹不到10岁的小孩心思竟然如此复杂深沉。
“在想什么?”傅笑寒盯着他的脸,冷声道。
“没什么,想我爸妈了。”陈杰的身世与傅笑寒挺相似,他是孤儿,一直寄靠在叔叔家长大成人。
“陈杰,如果未来某一天,我穷途末路,你还会帮我吗?”
“当然。我不帮你,帮谁!”
傅笑寒拍拍陈杰的肩膀,眼睛恢复黯淡无光,低声道:“爷爷肯定熬不过这个春天,爷爷死了,傅氏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我呢,在傅家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我想给自己留条生存的后路,不然这辈子注定活在爷爷或云琪的阴影之下。陈杰,你懂我的处境,傅氏现在的江山有一半是我打下的,我应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爷爷不肯再任用我,把我当成狗一脚踹了,那我只能靠自己。”
“这个过程,我需要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纪绍辉。”
陈杰目光坚定:“新总裁上任之后,你离开龙城,当时我还很担心,你会想不开。但现在傅总这么说,我很欣慰,这才是你啊,我心中的傅笑寒。”
傅笑寒微微一笑,继续闭目养神。
当晚,傅笑寒马不停蹄地又赶到医院,老爷子的病房里贴满了符咒,几个穿道袍的白眉老人坐房间四个角落里,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老爷子在拍什么古装电视剧。
几位大师做完法,傅笑寒推门而入。
傅融全身插满了管子,但红光满面,看起来精神抖擞。
“爷爷。”
傅老爷子听到有人叫自己,还以为是傅云琪回来了,便道:“云琪,过来。”
“我不是傅云琪,我是笑寒。”傅笑寒表情沉痛。
“你不是在湖南吗,怎么回来了。”老爷子冷声道。
“担心您的安危。”
“呵呵,担心我,我怕你们巴不得我出事吧。别以为你在外地,我就不清楚你的情况。”傅老爷子咳嗽了几声,“在那里近两个月竟然一事无成,还好意思回家。”
“爷爷……”
“行了,我不想听,你是不责怪我不让你当总裁,所以辅助云琪不积极了。”
傅笑寒低下头,“我一心为您和傅氏,但中部和南方的情况截然不同,在没有全然了解市场,我哪敢贸然投资。”
傅融的脸色稍稍缓和,“笑寒,不是我逼你,只不过傅九那个孽子,几次联合董事会让我退让董事长一职,现在我病倒在床上,他们变本加厉,寰宇的每项决策都在和我唱反调。”
傅笑寒说了几句宽慰老人心情的话,傅融的气才慢慢消了。这时,傅云琪和两个保姆走进了病房,看到傅笑寒,傅云琪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啊,笑寒回来了。”
“傅总,新年好。”
“唉,别这么客气。还没吃饭吧,等伺候完爷爷吃完,咱哥俩好好喝一杯,正好,我接手总裁职位碰到了一些问题,还要向你请教。”
“不必了,我吃过了晚饭。”
傅笑寒面无表情,傅老爷子看了气不打一处来,“笑寒,云琪是你哥,你怎么没大没小的。”
傅云琪没有生气,端着一个饭盒走到老爷子的病床前,装作没有听见傅笑寒的拒绝。
傅笑寒在家中呆了一个星期,期间,除了夏如笙和陈杰真心待他外,傅家大多数人对他不是冷嘲暗讽,就是落井下石。当年,傅笑寒年纪轻轻就担任总裁之位,无形之中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人对自己的冷漠早在他意料之中,这些人情冷暖他根本不会放入眼中。
回长沙的那天清晨,夏如笙亲自去机场送傅笑寒。
“笑寒哥,你再多待几天离开吧!”
“不行。”傅笑寒温柔地擦掉夏如笙眼边的泪花。
“可是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张经理、陈部长都被调往分公司,有他们辅助我,你担心什么。”
“可我还是不放心。”夏如笙道。
“那你去陪我吧,我在那里肯定要工作个两三年。你知道我的性格,没成事之前,我是不会回龙城的。”
夏如笙语气为难:“我想,和九叔提过这件事,但九叔不允许。”
“阿如,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九叔说,如果我去长沙陪你,他会让你连子公司经理都做不成。”
傅笑寒蔑然一笑,“你相信他的话?”
“相信……”夏如笙吞吞吐吐地说,“别以为我不懂这些,其实我知道,大多数情况下,爷爷都拿九叔没办法。”
傅笑寒用食指敲了敲夏如笙光洁的额头,“你别多想了。如果你相信我,就好好养病,别相信九叔的话,等我在长沙扎稳了根,就想办法把你接到长沙陪我。”
“好吗?阿如。”虽然他现在就想把阿如带走,但是夏如笙说的是实话,傅九对夏如笙占有欲很强,可能是由于那位的缘故。如果自己擅自主张把阿如带到长沙,恐怕他真的连子公司的经理都做不了。
夏如笙抽噎着点头,他望着神色清冷、目光坚定的傅笑寒,觉得这两个月傅笑寒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傅笑寒暗中紧握拳头,嘴边却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此时的他,似乎一无所有,似乎身不由己,似乎一切都得重头来过,窝囊的连最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不过这都是表象,长沙的明天是未知,前途渺茫,不过他有信心逆袭,有能力改变现状,事在人为,更何况他早已暗渡陈仓,时间会证明一切,等他下次回龙城,一定有什么会被他改变。
“该安检了,傅总。”陈杰在一旁催促。
“那我走了……”傅笑寒深吸一口气,慢声道。
飞机冲上云霄。
再见了,阿如,陈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