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旬,二次有孕的乔惠云进宫觐见孟夕岚。她的身孕刚满两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好在,她生下云哥儿之后,身子补养了好几年,现在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
孟夕岚特意让竹露和小春子一起去接乔惠云过来,用得是自己出行专用的马车,很是稳当宽敞。
乔惠云被竹露一路搀着进了慈宁宫的内殿,见了孟夕岚,她正欲上前行礼,却被孟夕岚一把拦住:“嫂子,当心身子,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束这些,你快坐着吧。”
乔惠云闻言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你刚刚有孕,这还不算娇贵?”孟夕岚故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放心,大夫说我一切都好,胎气很稳。”乔惠云一边说一边摸摸自己的小腹。
孟夕岚挨着她一起坐下,伸出手去道:“嫂子,也让我摸一摸吧。”
乔惠云含笑点头。
刚刚两个月的肚子,尚未显怀,但是摸上去的感觉,还是很奇妙。
“嫂子,此番害喜还严重么?不如我请焦太医过来,给你开个调理的膳食方子。”
孟夕岚看着她的脸,似乎有点瘦了,气色看着还好,皮肤粉润又有光泽。
乔惠云连连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今儿就是来看望娘娘的,见你好好的,我这心里就安稳了。”
之前,因着身子不便,她没能亲自接她回来,想想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乔惠云一把攥住孟夕岚的手,轻轻握着道:“娘娘回宫也有几日了,怎么样?一切都还住得惯吗?”
孟夕岚闻言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这内宫深院,一砖一瓦看着都不陌生,纵使住进了新人,但是住着住着,用不了多久,新人也会变成故人。
“娘娘,虽然宫中如今有一后一妃,可娘娘放心,她们都是无宠之人,根本不是娘娘的对手。”
乔惠云握着她的手,似乎想要宽慰她的心。
孟夕岚微微而笑:“嫂子,我没觉得担心。后宫佳丽三千,今儿就算不是她们在,以后也会有别人在……”
后宫的女人,婀娜多姿,娇媚百态,宛如满园数之不尽的缤纷春色。然而,纵然花开再好,佳人再美,也终有衰老凋零的时候。
乔惠云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方才开口道:“娘娘,您和皇上可曾……”
她的语气迟疑,但身为自家人,有些话她不问不行。
孟夕岚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嫂子,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乔惠云闻言微怔,忙道:“怎么?皇上他不愿与你亲近?”
不可能的,周佑宸这么多年,身边一直不近女色,这其中的原因,正是因为孟夕岚。如今她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去和她亲近?
孟夕岚见她领会错了意思,只道:“是我,是我还没准备好。”
她淡淡吐出自己的心声,她还是勉强不了自己,就这样接受周佑宸,从亲人变成她的情人。
乔惠云眉心微动,沉默半响,才道:“娘娘,您跟我说句实话,您不会是心里还不放不下褚将军吧。”
他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份,还有,当年退婚一事,实在有太多的不得已。
孟夕岚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褚静川,神情微微一变:“当年是我负心于他,我又怎能对他余情未了。如今,我对他只有满心的愧疚之情,我希望他能娶妻生子,生活美满。”
那些她无法体会的平淡和幸福,她希望褚静川可以体会得到,那都是他应得的。
乔惠云轻轻叹息道:“娘娘……若不是为了褚将军,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痴痴等了您三年,你们本该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也许如此,他们都是为了报仇而努力活到了今天。然而,当那些命中注定的敌人全部消失不见,他和她之间的羁绊,还剩下什么?
“我愿用我的一生辅佐陪伴皇上。可是,我的身子……”孟夕岚低低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乔惠云的目光一紧,急急抓着她的手腕问:“你的身子怎么了?”
“当年的寒香毒伤了我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
乔惠云闻言一脸震惊,瞬间红了眼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孟夕岚见她这般激动,反而握住她的手,宽慰她道:“这些事,一早就在我的预料之内。嫂子您别担心,免得伤了胎气。”
乔惠云深吸两口气,才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娘娘要想把身子调理好,就要多花心思,多费功夫。只要咱们用对了心思,一定会有用的。”
孟夕岚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重活一世,她从未奢望过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不想让自己变得太贪心,能够守护住现在仅有的家人,对她来说,已经是大大地不易。
乔惠云暗暗下定决心,要让孟夕岚好起来了。
她是生育过的女子,最是知道如何调理身子,当初娘家的人,为了让她早日为孟家诞下一儿半女的,还给她送了不少生子秘方。
当乔惠云把这些药方全都拿出来的时候,孟夕岚不觉微微一诧。
乔惠云微微红了脸,认真道:“你别小看这些东西,早晚都是有用处的。”
孟夕岚知道她是好心,点了一下头:“回头我会让焦大人一一查看,看看哪种才是最合适我的。。”
乔惠云仍是握住她的手,给她鼓劲道:“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夕岚和她想得恰恰相反,一旦她真的踏出那一步,那她往后的人生里,就会充满无穷无尽的算计和争斗。
毕竟,在这宫里保护自己,往往比保护别人更容易。
当乔惠云走后,孟夕岚看着桌上那叠厚厚的药方,微微思量,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娘娘,奴婢要不要去请焦大人过来?”
虽说还不到请平安脉的日子,可只要孟夕岚一声吩咐,焦长卿一定随传随到。
“那就请一趟吧。哀家正好有些事,要和他商量。”
竹露应声而去。
焦长卿过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孟夕岚一个人坐在院中的凉亭内,眉心浅蹙,眼神飘忽,似乎正在想着什么棘手的事情。
“微臣给岚太妃娘娘请安。”
孟夕岚回过神来:“今儿原本不是诊脉的日子。不过,哀家还是想请师傅过来,帮哀家看一看,这些方子可不可用?”
她的药方,一向都是焦长卿一手负责的。换句话说,他比孟夕岚更清楚她自己的身体。
焦长卿很是认真地把药方一一查看,然后抬头望向孟夕岚:“娘娘,这些方子都是暖宫助孕用的,看来您是准备择日侍寝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已经让他们说话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孟夕岚没有否认,不答反问道:“照您看来,这些方子对我会有用吗?”
焦长卿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沉吟道:“娘娘,恕臣说一句无用的话。这些药方可能会有用,也可能会无用。”
孟夕岚闻言眸色微微暗去,看来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小了。
焦长卿见她沉默下来,便道:“娘娘也不用灰心。皇上年幼时也曾被寒毒所害,可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所以,一切仍有希望……”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此时此刻,可以安慰她的话。
孟夕岚微微而笑,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小腹,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谁也无法预料。
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一年当中最热的盛夏,即将来临。
周佑宸从不出宫避暑,他天生体寒,就算到了夏天,掌心有时也是凉凉的。
焦长卿说这并不大碍,只是他的身体常温,与人不同。
孟夕岚抓过周佑宸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道:“为何不去行宫避暑?”
周佑宸见她这般,只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脖子,让她凉快。
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她近来总是喜欢这样粘着他,像是个
“朕不喜欢行宫。”
因为那里是周世显死去的地方。
孟夕岚侧躺在凉席之上,看着蚊帐外面偶尔飞过的小虫,拉过他的手臂,轻轻地枕在上面:“你还忘不掉是吗?”
周佑宸翻身侧躺,和她保持着同一个方向,他微微抬头,脸颊轻贴着她的耳朵,喃喃道:“你也一样忘不掉吧。你在那里留得最久……你足足陪了他,七七四十九天。”
两个人的手指相缠,一温一凉。
“为什么要留那么久?你不怕吗?”
周佑宸突然发问,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地死去是最艰难的事,哪怕那个人是你最恨的人。
孟夕岚轻叹一声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周佑宸闻言眸光微沉,听着她轻巧的呼吸声,问道:“你怕我吗?你这样时冷时热地对待我,是因为你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