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天天的赶路,离江鲤村越来越远,心里也就越想家。前两天江藜、江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今儿要照顾受伤的小孩,手头有了事做,倒是没空念家了,老陈头平平稳稳的赶着马车,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心情高高的飞起又落下。
江藜虽说是江家嫡长女,可弟弟妹妹跟她都不亲近。弟弟就不说了,是在京城出生,从出生到现在江藜都还没见过他。就是二妹江芷,那也是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碰都不让她碰,更何况是让她照料了。她占了嫡长的名头,活的跟独生的姑娘似的。
江春更不消说,爹爹在她还不满半岁就过世,自小跟着娘亲两个相依为命,女为母则强,她娘性子倔强又要强,她也不遑多让,村里男孩上山下水,爬树掏鸟窝,她一样没少做过,而且还比村里男孩子更勇猛,村里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子几乎都跟她打过架。从小养成的好斗性格才会让她当时冲动的拿起砖头砸了江藜的头。独生长大的孩子大抵心里都有个当姐姐照顾比自己小孩子的盼望吧,这昏迷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团,受重伤昏迷不醒,却又乖巧听话,很是惹人怜爱。
“这孩子太乖了。”江藜忍不住感慨。老大夫说小姑娘是被人打成重伤的,还是内伤,她年纪这般小,竟然不哭不闹,中间醒了一回,喝了些水知道是江藜他们救了她,她就安心的又睡了。有时候疼的厉害,她也就是皱着眉头嘤嘤两声,喝的药江藜她们闻着都觉得苦,小姑娘却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下子喝下了去了。
江春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更多的是气愤:“那些人也太黑心黑肺了,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我诅咒他们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乡下骂人的话多了去了,江春从小耳濡目染。不用想顺口都能说出来一大串。但是她一直觉得拳头比嘴皮子更有用,从小习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现在也是找不到人来撒气,只好用最恶毒的话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咚咚咚”车厢外发出敲击声。江藜把帘子拉开就看到外面刀疤板着的脸,近距离看他脸上的刀疤更是渗人。
“她怎么样好些了吗”刀疤往里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车厢里只有三个小姑娘,虽说年岁都不大。也得避嫌。
江藜也扭头看了看小姑娘,道:“中间醒过一回,头脑还算清醒,我看她精神不足就没说两句话,她也喝了些水就又睡着了。今儿倒是没有发热。”
没有发热就是个好征兆,说明伤已经没有恶化了。刀疤心里有了谱,道:“下晌我们会先走把货物运到晚上歇息的地方,也好让兄弟们早些歇息。你们的马车可以慢些走,陈叔驾车好,手下功夫也是顶好的。我把货物安顿好了。回来接应,你们且放心。”
本来这回押镖就是个急活,带着江藜就有些拖累行程了,不过他们那个小县城,直接送到京城的镖本就不多,如果让江藜跟着镖局的安排转几趟镖来京城,他们又担心路上不安全,或者派来的镖师不尽心。因此这回时间虽然急,他们也还是问了江藜的意见,把她给带上了。现在马车上有个伤重的小姑娘。肯定是走不快的,不过刀疤能这样安排,已经很照顾她了。
“李镖师你忙,我们慢些走。不碍事的。”江藜道。
刀疤倒是也没想别的,这一趟镖不管是货物还是人,他保证妥妥的都给送到京城去就是了。
中午在路上临时驻扎生活做饭,说是做饭,也就是煮了一个大锅汤,然后大家就着干饼子啃。江藜他们这边因为还有伤患。倒是比那些镖师要好一些,熬了些粥,还给小姑娘熬了药。
昏睡了一整天加一个半天,吃饭的时候把小姑娘叫醒,她倒也有了精神,可能是饿的狠了,她身上的伤疼的厉害,却也吃了两大碗粥才被江藜夺了碗,不让她吃了。
小姑娘现在的状态,得少吃多餐,不能一次吃太多不消化,还会起到反效果。
这边吃了饭,刀疤就带着镖局的镖师押着货物先行了,看着他们一行人越走越远,老陈头也将东西一收,招呼江藜她们进马车。
下晌走的是官道,一路平坦直通晚上歇息的县城,路上人来人往,也没个山林或是山坳的,很是安全。这也是刀疤放心让他们这一个马车独自慢吞吞在后面走的原因。
江顺把小姑娘抱进马车,江藜她们把熬药的小炉子,药碗等一些东西都给收拾好了,拿到车厢里放好,老陈头跟她们招呼一声,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我们去哪儿”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响起,问起的话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们”,不是我,不是你们,是我们,开口就将我们放到了一起。
江藜听的熨帖,道:“去京城。”
江春也跟着凑话:“京城啊,天子脚下,城门很高,城墙很厚,守城的士兵很英武。还有皇城,还有繁华的大街,还有很多皇亲贵胄。京城还有好吃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啊。”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问很沉稳,话不多却能点出重点,她了然的点头,说道:“嗯,正好我也要去京城。”
江春还在扒着指头数京城有哪些好吃的,江藜却是将小姑娘的话听了个清楚。想到刀疤对小姑娘的一些揣测,她心里有些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我们在那个镇上一个破旧茅房里发现的你,当时还以为你不过好在你福大命大,被发现以后连夜找了大夫才把你给救回来。”江藜笑着道。
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声音有些悲切的道:“家里人都叫我晓寒。”
“小寒,你是小寒出生的吗”江春大大咧咧,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神色,张口问道。
江藜瞪了她一眼,但也知道她性子就是这样,倒是也没有恶意。
小姑娘摇头:“是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的晓寒。”
江春没有听过这句话,只觉得念起来朗朗上口。家里人起名字的时候也是用了心的,正要夸两句,却见江藜对她使眼色,虽不知道是为何。但也机警的不再问了。
晓寒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怏怏的犯困,江藜也不敢让她一直说话。小孩子虽说恢复快,但是这么重的伤还是要将养的,于是哄着她睡觉。
江藜别的不行。唱些哄人睡觉的小曲却是很拿手,那些都是小时候荣婶唱了哄她睡觉的,听的多了,倒是也都记住了,把晓寒抱在怀里,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柔的小曲哼唱在嗓子里,带着昏昏欲睡的沉醉。
将睡着的晓寒放到厚厚的被褥上,江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对江春道:“我估摸着她的身份不同寻常。咱们说话做事还是注意着些。”
江春瞪大眼睛盯着熟睡的晓寒,也没看出来她又哪里不同寻常,睡着了也就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就是醒着也是个说话声若黄鹂,却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江藜轻声念着,正是刚刚晓寒说出口的那句。
江春有些崇拜的看着她,晓寒只说了一遍她竟然就记住了,好像也不对。晓寒说的没有后一句啊。
“这是我上回受伤,补拙哥哥给我买的话本里看到的。”江藜道,当时把话本递过来,补拙哥整张脸红的都不成样子。她当时好奇,晚上就把话本看大半,讲的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已经定了亲,她的未婚夫也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男子,对她也特别好。本来是一桩金玉良缘,小姐也一直期盼着婚期的到来。可惜上天总是会给人波折,小姐成亲前有一回去上香,在寺庙里遇到歹人意图不轨,当时她带来的下人跟侍卫都被带人制服,死的死伤的伤,眼看着她就要被歹人抓住,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侠士从天而降,击退歹人带着她逃走。歹人一直追击两人,侠士虽然身手不凡,但是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很快就被歹人追上,并将两人逼至悬崖。
侠士拼死一搏,不愿两人命丧于此。可惜对方人多势众,武功也不差,侠士身上伤痕累累,眼看着就要落败,这时小姐的家人跟未婚夫得到消息,带着人追了过来,最终击退歹人。
当时慌乱大家也没主意,等到清理完歹人,大家才发现侠士不见了踪影。他就像来时一样,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本想悄无声息,但来过总是会留下痕迹。
从寺庙逃到悬崖边的这一段路,很多次侠士都有机会丢下富家小姐肚子安全无虞的逃走,但是他没有,仍然好好的护着小姐。这样从小见惯了各种自私自利的人的小姐看到了人性的另外一面,她的一颗芳心就这样落在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侠士身上。
小姐被救回来以后,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她没有一点儿待嫁姑娘的期待忐忑,反而日渐消瘦。直到成亲前两天,小姐昏迷了,大夫诊脉这才发现小姐是害了相思病,这病无药可解,只能找到系铃人,这才能救小姐一命。
小姐的未婚夫婿对她一片真心,不愿她就这样香消玉殒,主动提出将婚期延迟,眼下先帮小姐找到侠士,以解小姐的相思之苦,救她一命。
小姐的家人自觉愧对于他,提出很多补偿来。但到底是捧在手心长大的闺女,也不舍她就这样没了命,悬赏重金寻找小姐的救命恩人。可惜很多人为了赏银过来冒充侠士,但真正的侠士却并没有现身。
眼看着小姐的精神一天天不好起来,终于传回来一点儿消息,侠士曾在一个小村庄里养伤,小姐得到消息就马上往村子里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侠士已经走了。她不死心,继续打听,就这样听到一点儿侠士的消息就赶过去,然后错过,然后继续追寻。
话本后来并没有讲小姐是否找到侠士,但是她再没有回来。而小姐的未婚夫婿却因为心地善良又重情义,被贵人看中,娶了世家大族的小姐,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故事到后来,有传言说小姐找到侠士,两人隐居山林,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也有传言说小姐一直追寻侠士都没找到,而且那个侠士其实根本就没有,她早就死在寺庙里了。
各种传言尘嚣甚上,但是这个话本主要是想讲小姐未婚夫婿的品格是如何的好,如果有了好回报的。据说这是近期书斋里卖的最好的话本,很多闺阁中的小姑娘都买了这本话本,都想找到一个犹如小姐的未婚夫婿那般重情重义的男儿。
江藜看了这本书对故事没什么感触,但是这句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却记忆深刻。想来这道尽了女子的思念之苦吧。
“这小姐也忒不争气了,这么好的男子竟然都没有把握住,非要找什么侠士。那戏台上都唱了,侠士什么的除了一把子力气,可什么都没有。这小姐金贵的人儿,跟着这侠士能有什么好,还平白错过了这么好的男子。”江春不爱看书,也耐不住看话本,江藜的很多话本子就摆在床头她都懒得翻一翻,这会儿听了江藜话本上的故事,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心绪也跟着故事起伏。跟着大家一样,抱怨富家小姐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过了情深意重的未婚夫婿,反而去找那虚无缥缈的侠士。简直愚不可及。
江藜笑了笑,正要说话,扭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醒啦。”江藜问道。
晓寒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儿都不像刚醒过来,她咬着唇,倔强的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那是瞎说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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