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气派的高悬大灯座,每个灯座上点着八只巨烛,照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上首是三张古色古香的宽大紫檀木椅,正中端坐着神情肃穆的唐立峰,右首静坐着贺护法,左首的余焕铁斜眼望着厅角,若有所思。
此次能顺利的攻取下朝天堡,余焕铁一行居功至伟,可以说,若没有他们相助,唐门能不能攻下朝天堡,唐立峰心中也没底。他本是要余焕铁坐主位的,但他坚决不肯,说此行是上官盟主派他们来协助唐门消灭方类聚的,一切全凭唐长老调度。唐立峰感激之余,对上官盟主和余焕铁又多了几分敬意。
大厅两旁的数十张楠木椅上,黑压压的坐了不少人,不时有人起身进进出出,了解厅外传回来的消息,回身向三人汇报情况。
“禀余……大侠……”余焕铁转首看了唐云一眼,摆手打断,淡淡地道:“别称呼我‘大侠’,我不喜欢。”
唐云有点尴尬,他不知道余焕铁在楚湘盟中究竟是什么职位,但想连楚湘盟五大护法之一的贺护法都对他恭恭敬敬,甘受调遣,再想想他的武功和气度,眼前一亮,叫道:“禀余副盟主……”
“叫我余大哥。”余焕铁看着唐云,正色道。又补充了一句,“楚湘盟没有副盟主。”
“禀余……大哥、长老、贺护法,方类聚一行正往陶家镇方向逃逸,哨卡的兄弟们阻挡不住,反又折了十三名兄弟。”唐云这次总算顺利的汇报完,吁了一口气。
“知道了。吩咐下去,让你的人不用再拦截了。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唐立峰皱了皱眉,轻咬下唇,吩咐道。唐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哎,逃去神臂城了!失算呀!”唐立峰轻声自语,懊丧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早将朝天堡摸得一清二楚了吗?那地方藏有那么多马匹,怎么不知道?”余焕铁眼前又浮现出三名兄弟被踩死的惨状,对唐立峰问话的语气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是我的责任!”唐立峰躬身自省,“想那方类聚盘踞朝天堡多年,根深叶茂,我真是太大意了!”沉吟了一下,忽然叫道:“崔堂主!”
崔浩呆呆的想着心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其实这两天他的心里也很不好过,看着堡中昔日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倒下,他的罪孽感越来越重。尤其是在交战时,看到众兄弟对他仇恨而鄙夷的目光,他总瑟缩着躲到人群之后,平日稳如磐石的握刀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在他杀了谢堂主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后悔,后悔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不归路好象并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值得。他觉得唐门和楚湘盟众人对自己态度也颇为冷淡,在冷淡背后甚至也有鄙夷。
此时他心中在交战,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早在今晚交战时,他就发现没有殷天锦,没有方夫人和方氏兄妹。在方类聚领着众人突围而逃时,他也仔细看过了,并没有他们的身影。该不该说出来呢?他踌躇不决。
“崔堂主!”唐立峰提高了嗓音,并朝他望过来。
“啊?”崔浩回过神来,猛得站起身来,这一声“崔堂主”,让他立刻下定了决心。
“唐长老,有什么事,请吩咐!”崔浩热切的目光望着唐立峰。
“西南边那个破旧大院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吗?怎么会有那么多马?”唐立峰面色有些不善。
“有马的事,属下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行动前一日,我还特意去那里看过,除了以前早就堆好的草料,一匹马也没有。”崔浩一脸无辜地道。
“以前那里是马厩吗?”余焕铁目注崔浩问。
崔浩竭力回忆,摇头道:“也不是。以前是仓库,因为距码头远了,不方便,后来就废弃了。有一段时间用来堆喂马的草料,不过因为那里太破旧,草料容易淋坏,也废弃了。”
余焕铁点点头,挥手示意道:“知道了。崔堂主请坐。”转头看着唐立峰,道:“看来是在我们围困朝天堡时,外围的人准备的马。”唐立峰目光闪动,点了点头。
崔浩正想将没看见殷天锦和方类聚家眷的事说出来,唐兴却走了进来,禀道:“银库查清楚了:有银票一十七万两,银子七万三千四百两,金子一千三百二十两。”
唐立峰和余焕铁对望一眼,唐立峰皱眉道:“这么少?”余焕铁微笑道:“是有些少。看来这方类聚经营得也不怎么样啊!”
唐立峰沉吟了一下,道:“兴许大部分被他带走了。”
余焕铁歪头想了一下,道:“有这个可能。”顿了一顿,道:“唐长老,这些银钱你们留着,抚恤伤亡的兄弟们用得着。”
“这……”唐立峰没想到余焕铁这么慷慨,看他神情也不似作伪,心下又是敬仰,又是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么定了!”余焕铁干脆地摆手示意唐立峰不用再客气了,转头问唐兴:“双方的伤亡人数清点清楚了没有?”
唐兴道:“也点清了。我们唐门死了一百九十四人,重伤六十八人,轻伤三十三人;楚湘盟兄弟死了四人,重伤一人,轻伤三人。敌人死了一百六十二人——不包括破堡之前已被他们烧掉的那些死者,重伤九十三人,轻伤十六人,未受伤投降的八十六人。”
余焕铁认真的听完,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我们的死者,盛敛好,先找个地方埋了,以后再迁回家乡吧!敌人的死者……挖个大坑,埋了吧!”唐立峰吩咐道。
“敌人的伤者怎么办?”唐兴问。
“先治伤再说。愿归降的,欢迎;实在不愿的……”唐立峰举手做了个格杀状,“不过,你们得先好言相劝……晓之以礼,动之以情……实在是顽固不化的,才杀。”
“这些人大都顽固得很!该杀!”唐兴悻悻地道。
“都杀了,江湖人都会说我们太狠毒!”唐立峰正色道:“何况,这些人中,有不少是经营好手,日后少不了需要这种人……唐兴,你们得多点耐心……时间会改变一切的……等灭了方类聚,断了他们的希望,为了生计,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护法插口道:“唐长老说得很对。长老的苦心,我想日后他们会明白的,也一定会感激得很。”
唐立峰欲待谦逊一番,余焕铁却提醒道:“唐长老,对于青城派嫡系,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唐立峰正色道:“多谢余大哥提醒。这个自然。”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唐辉忽然道:“这次攻取朝天堡,我们因为没准备云梯,攻得太艰难了。那神臂城地势险要,更是易守难攻,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云梯?”
唐立峰点点头,道:“攻取这朝天堡时,其实我也想到过用云梯,只是觉得那样我方势必会伤亡更加惨重,所以没用。这次,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神臂城!唐辉,你赶快安排人手,连夜准备吧。”
唐辉答应了,出去交代下去。过了一会儿,领着一个属下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那属下道:“禀长老:我们打探到,贞观一行正往朝天堡赶来,目前已到了黄金镇。”
“恭候多时!”余焕铁忽然显得很兴奋,叫道:“尉迟兄弟,辛苦你速带六名……不,八名兄弟,随这位兄弟前去阻击贞观一行。”
一名腰挂钢鞭的的蓝衣壮汉应声而出,拱手道:“是。”
“记住:找有利时机袭击,打不过就撤,不必硬拼。沿途不断骚扰他们,起到疲敌作用就行了。”余焕铁吩咐道。
蓝衣壮汉道:“骚扰?”余焕铁点头道:“对。等他们到了,我会收拾他们的。”
蓝衣壮汉心下道:“哼,虽说你功夫比我强,但你也忒小瞧我‘赛秦琼’尉迟毅了!我偏不信,就杀不了他们!等着看吧,看我立这奇功回来!”
立奇功是需要代价的,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正计议间,忽然一名唐门弟子来报:“外面来了一行官府的人,领头的自称是何通判,要见各位首领。”
唐立峰、余焕铁、贺护法忙都起身迎了出去。
一个青袍官员大刺刺的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绿袍武官和几十名差衙。
三人忙跪拜见礼,何通判冷冷道:“都起来吧!”
唐立峰恭恭谨谨的请何通判到厅中上首坐了,两名绿袍武官侍立在他身后。命人献茶毕,三人站在下首相陪。厅中众人也都过来一一见礼,垂手站立。
何通判呷了一口茶,“嘭”的一声将茶碗重重地顿在茶几上,瞪眼厉声道:“唐立峰!余焕铁!看你们干的好事!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们为了江湖恩怨,如此凶残的杀戮,若上头怪罪下来,你们不是将本官往火坑里推吗?”
唐立峰忙跪下,道:“大人,实因那方类聚顽固不化,拼命抵抗,才致使双方都这么多死伤。大人放心,我们早已安排好了如何处理这些死伤的朝天堡帮众。”
“如何处理?”何通判扬着下巴问。
“死者,我们掩埋;伤者,我们负责医治。”唐立峰陪笑道。
“伤好后呢?”何通判寻根问底。
“愿留下的留下,不愿的回家,我们决不留难。”唐立峰正色道。
何通判面色稍和,转头看余焕铁卓立在一旁,神情有些踞傲,似乎有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心里恼火,大声道:“余焕铁!本官听说你武功了得,这次杀了不少朝天堡的伙计,当真是英勇盖世、居功至伟呀!”
他故意将“伙计”二字说得很重,借此讽刺余焕铁。须知他与方类聚交情不浅,也决不相信他会图谋不轨的鬼话,但上头吩咐下来,不得过问此事,也不得干涉双方的拼斗,只得作罢。但见方类聚落得如此惨状,难免心中有气,发泄一番。
余焕铁却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正色道:“谢大人夸奖。朝天堡一伙秘密发展势力,暗中勾结奸党,欲不利于朝廷。余某此行,只知尽心尽力,为朝廷除贼。至于功劳什么的,余某倒从不放在心上。”
何通判面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道:“那方类聚究竟是不是这种人,你们自己清楚!”
余焕铁不紧不慢地道:“我们是很清楚。可依草民看来,大人您却未必清楚!”
“大胆!”何通判拍桌而起,怒瞪着余焕铁。厅内众人见他发怒,齐都屏住呼吸,不明白他为何要故意顶撞何通判,全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余焕铁显得有恃无恐,毫无惧色,道:“朝天堡一伙,表面上是对朝廷恭顺得很,我想大人公务繁忙,难免失察,其实这也怪不得大人。只是,我们是了解大人,上头却未必了解。望大人三思。”
“你敢威胁本官!”何通判气得脸色蜡黄,连续的猛拍桌子。身旁的两名武官也是勃然变色,“刷”的拔出配刀。
余焕铁并不理会那两名武官,对视着何通判的眼睛,冷冷道:“不敢!”
四目交战了一会儿,何通判转开了目光,怒气冲冲地道:“我们走!”
唐立峰向唐兴使了个眼色,二人忙都跟在何通判一行身后相送。唐兴将一叠银票匆匆的塞到唐立峰手中,唐立峰追上何通判,陪笑道:“那个余焕铁是个倔脾气,万望大人见谅!各位大人辛苦了,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何通判收了银票,面色稍和,唐立峰趁机道:“大人请放心,以前方类聚能做到的,小民保证能比他做得更好!”
何通判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道:“记住你说的话!不要让本官失望!”
唐立峰不迭点头,“是!是!一定!一定!”
※※※
众人重新在厅内坐定,唐立峰轻声对身旁的余焕铁道:“余大哥,刚才干嘛那么不给何大人面子?弄得他都快下不了台了。”
余焕铁微笑道:“相信你该知道我的用意呀。银票给了吧?”
唐立峰点点头,心里暗暗冒出一句话来:“好一招恩威并施。”
崔浩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觉得说出来好,一则斩草除根,免了日后的麻烦;二则他们也应该很快会发觉这个问题,此时若不及时说,到时倒会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禀唐长老、余大哥、贺护法:我刚才想起来,今晚方类聚突围时,并未看见他的家眷和殷天锦。”崔浩大声道。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唐兴也道:“对呀,我也想起来了,今晚交战时,根本就没有他们。”
唐立峰急声道:“唐兴,你出去问问兄弟们,看是否有人看见过他们。”
唐兴出去了约一柱香时间,回来禀道:“都问过了,没有看见过。”
唐立峰道:“负责监视堡后的兄弟们也问过了吗?”
唐兴道:“也问过了,都没看见过。”
唐立峰不愧是唐门精擅机关的高手,马上联想到了,“难道堡里有暗道,他们从暗道溜走了?一定是!走,去查找!”
不多久,唐立峰就将目标锁定在了方类聚的内室。他环顾了一眼整个内室,先是去床下查看了一番,又查看床后的墙壁,沿墙壁一路轻敲,在那《九峰雪霁》的画上停留了一下,侧耳又轻敲了两下,喜道:“就在这里!”
余焕铁等众人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在画框周围东摸摸,西碰碰,突然“轧”的一声,那画缓缓向上移动,露出个暗门来。房中众人惊奇不已,齐都围上来查看。
唐立峰命崔浩和十几名唐门弟子带了火刀、火石,进入暗道去查看,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方才回来。一名唐门弟子道:“这个暗道好长,大约有二里多,通往一个叫‘平安客栈’的客栈的柴房地面下。不过,那客栈已经关门,一个人也没有了。”
唐立峰吃惊道:“这暗道这么长?”
崔浩接口道:“是。我们还将旁边那家卖酱油的老板从床上揪起来打听了,这行人是昨日下午申末时分走的,包括客栈的吴掌柜和两个伙计在内,共有十三、四人,骑着马朝西北方向匆匆而去。”
唐立峰喃喃道:“怪不得!朝天堡的钱财一定是被他们带走了!我们得赶快追!”
刺杀组组长唐毅道:“长老,要不要我亲自带人去追?”
唐立峰道:“好,你速选二十名弟子,马上出发。”
余焕铁插话道:“慢!他们一行除殷天锦外,肯定还有几名硬手,我派几名兄弟一起去!”
唐立峰皱眉道:“余大哥,马上就要攻取神臂城了,那里需要你们更多的高手相助,何必……”
余焕铁摆手道:“没关系!这件事也很重要,不但是要斩草要除根,还要追回那笔钱财!这样,就由邱陵兄弟、阮心刚兄弟、沙氏兄弟去吧!”
看着众人上了马,余焕铁叮嘱邱陵道:“邱兄弟,我猜测他们是奔青城山去了。此行若有需要,联络天地双尊,拦截他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