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许朝暮感受到脸上一片温热。
她睁开眼,看见厉寒尘正用热帕给她擦拭脸,动作细腻温柔。
“醒了?”他轻声问。
少女坐起身别开头,避开他的目光。
“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厉寒尘也不计较她如此冷漠的态度,端起身旁桌上的药去喂她。
勺子送到嘴边,少女依旧一动不动。
目光落在她紧蹙的小山眉上,他耐心哄:“先把药喝了,才有力气同我置气,乖。”
她不喝,厉寒尘便一直保持着喂药的动作。
僵持片刻,许朝暮败下阵来,伸手接过药碗和勺,态度客气又疏离:“我自己可以来,多谢。”
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似乎又恢复到了初见时。
厉寒尘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安抚道:“暮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朝暮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很快垂眸,语气漫不经心:“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性格,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找证据费时费力,不如一刀下去来得痛快。杀了这个祸害,也是替天行道。”
厉寒尘不赞同摇头:“你冷静一些,莫要如此固执好不好?就算你秘杀了他,长兴候府难道会默默将这口血吞下去?你只需要安心修养,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处理。”
“不必。”少女冷冷拒绝:“我杀他之前,一定会让他试试痛不欲生的感觉!还有,我并不需要你包庇我,我一点也不怕死。你最好趁早给我一纸休书,免得到时候给你临王府抹了黑。”
厉寒尘闻言有些生气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从不在乎世人的闲言碎语,也从来不在乎你给王府抹黑,我在乎的只是你。暮儿,你能不能也稍微理解我一下?”
“不能。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无法相互理解彼此的难处与感受。我报我的仇,你走你的路,谁也不要打扰谁。”
少女声音清脆冷漠,如同凉水一滴一滴滴进厉寒尘心里。
许朝暮狠下心说出这番话,难受不比厉寒尘少半分。
自从来到临王府,厉寒尘对她的好她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只等着日后回报于他。
可现在不同了,在仇恨面前,这份爱不算什么。
没有她,厉寒尘日后也还有别人可以爱。而弟弟,就只有她一个人。
若连自己都不能亲手替弟弟报仇,那么便再没有人会他报仇了。
厉寒尘见她说这番话时毫无动容,脸色蓦然沉下,心中也有些情绪。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微有起伏:“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你待在屋里好好反省,我晚上再来看你。”
房门很快被打开又被关上,屋外传来他淡淡的嗓音:“照顾好夫人。”
……
厉寒尘离开不多时,香草敲敲门,小心翼翼禀报:“小夫人,傅公子来看望您了。”
许朝暮整理好衣衫,起身下床相迎:“请表哥进来。”
拉开门,只见傅言景一袭白衣立在门外。
俊雅高远的面上蒙着一层担忧的关切,好似青山脚下霏霏烟雨笼碧湖,给人安静又惆怅之感。
“表哥请进。”她侧开身邀人进屋。
他微微摇头:“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表妹恢复得怎么样,现在伤口还疼么?”
“多谢表哥关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如此便好。那表哥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
“表哥——”
傅言景转身之际,许朝暮急忙唤住他。
“怎么了?”他转过头,盯着她的眸子温润无比。
“还请表哥进来,我有事与表哥说。”
傅言景微微颔首,跟着她进了屋。
门关上,他方才开口问:“我来时遇见临王,他貌似心情略差,你们可是闹矛盾了?”
正是因为这般,他才不便多留。
许朝暮愣了愣,平静点头:“是。因为他阻止我做我必须做的事。”
两人在桌边坐下,傅言景问:“表妹要做什么?”
少女看着他,沉重开口:“这也是我要与表哥说的。”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许朝暮将所想所见所知一字不漏告诉傅言景。
傅言景听完,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受师父的影响,他向来独善其身,不管闲事。
但这次,有人竟敢将手伸到家人头上,他便不得不砍。
受害的是姑姑的儿子,他的表弟,今年才十三岁。
可惜可悲,呜呼哀哉。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道出自己的想法:“临王并非是要阻止表妹报仇,他身为王爷,自是要维护朝廷律法。若你犯了法,他不能包庇你,但你是她的夫人,他亦不能让你出事。”
“此理我知晓,他有原则。但我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坚定的语气。
“就算被砍头也不怕?”
少女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报了仇,我才能给弟弟和娘亲一个交代。”
傅言景摇头,语气毫无波澜,不急不缓:“临王是朝廷的人,我却不是。表妹尽管去做,表哥会护你周全。等你杀了他,我便带你回百草谷,那里很安全。”
许朝暮起身礼谢:“表哥的恩情,朝暮一日不敢忘。”
傅言景亦起身扶她,声音温和:“傻丫头,家人之间,不必说谢。你是我亲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妹,我这个做表哥的自当要照顾好你才是。”
“表哥,若是待在这里,他定会阻止我。我本可以在长兴侯送许向阳去远方避难的时候杀了他,可我一想到弟弟的死,便一刻钟也等不了。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待着这里,我要回乌衣巷。”
“好。我送你回去,日后也好去找你。”
“今日便走,我让人去通知荷姨。”
“一切听表妹的。”
……
针落可闻的屋内,厉寒尘负手立在窗边,那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将院内的望秋而枯的木棉树盯出一个洞。
突然,屋外响起敲门声。
“进。”冷淡的嗓音。
容玄推门走进,抱拳禀告:“王爷,方才香草派人来报,说夫人要跟着医圣离开这里。”
厉寒尘眼神一紧。
倏忽,容玄感到一阵风刮过,再抬头时主子就不见了。
厉寒尘赶到挽春居时,蓝衣少女正与傅言景并肩而走,荷姨跟在身后。
他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站定,眼神沉沉盯着面无表情的少女:“你要去哪?”
“回家。”
“回家?”他蹙眉质问:“这就是你的家,你还回哪里?”
少女这才抬头与他对视:“你说过,只要我想走,你便放。”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总能勾起他一丝怒火。
他一把拉住少女的手,“我说的气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我说我喜欢你怎么不见你放在心上?”
不等许朝暮答话,他对傅言景道一声“失礼”后强拽着她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