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什么?”
楠莎娘清晰地看到大司命盈柔的脸庞,她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沐浴在一片月光与绿叶笼罩的丛林中。
“我亲爱的孩子,”大司命温柔地说,
“你发现了什么?快告诉我。”
“这里...”楠莎娘心想。
这是哪儿?她看看周围的景象,不像是在女和月母啊!黑夜静悄悄,月光足够温柔,绿叶充满生机,但让她难以适应。
“我...”她喃喃道,
“我该怎么说?”她难以启齿。
“你一定有所收获。”大司命轻轻地告诉她。
“难道回家了吗?”楠莎娘心生疑虑,可能是阿尔萨南趁她昏睡以后带她回到了奇幻绿洲,她不敢确定,她自己心中有一百个念头想返回自己的家乡,旅途的艰辛让她心生疲惫,她想念美丽的家乡,想念自己的好姐妹,想念和姐妹们嬉戏的日子,可是她们人呢?怎么看不见?眼前只有大司命在问话。
“你在想什么?”大司命问。
“一无所获...”她的答案就是这个,可是她不敢说出口,大司命的脸庞虽盈柔,但眼神中藏匿着责罚。
“我还在寻找。”她终于似是而非地说出口,这样的回答还不算太糟,她可以舒口气,至少措辞中还蕴藏着可能性。
她在等待大司命的回应,只看见大司命展示给她一个善意的微笑,和蔼得像一朵花儿。
“我们不必着急,孩子,时间还有很多。”大司命说。
她终于舒一口气,大司命已经给她留了退路。
“时光已经够折磨人,不要灰心,我亲爱的孩子,快去找到它,然后回家,我们等着你。”大司命鼓励她。
楠莎娘平静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象还不算陌生,紫红色的木梁吊顶、精致的酒盅器皿、以及乌蒙式独特的桌椅,她明白自己在哪儿,心里多少有一些失落,她美好的希望在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破灭了,她告诉自己,美好只存于梦里。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阿尔萨南、昂紫女仆、侍从、堂医都不在,哪怕来一个女巫也好,就算互相憎恨着,她也实在不愿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
她突然对阿尔萨南产生了强烈的忿恨感,是阿尔萨南破坏了她的美梦,为什么阿尔萨南不在她晕倒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带她飞走?她认为是相当长,尽管现在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她感觉自己昏睡了起码有好几天,这是一种直觉,好几天,随时都有机会,那么这个怪脚男人在这好几天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她也没有得到他的陪伴,难道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还没品尝够?
她后悔来到雨师妾,说实在话,从一开始进城到现在心情跌到了极点,她想回家,她在心里对着阿尔萨南撒娇般咒骂,她想阿尔萨南带她回家!她现在甚至生气于阿尔萨南为什么不在更早的时候变成巨鸮直接带她飞回女和月母,在界熊森林的时候,或者在苏农赞山脉时,如果他再独断专行一点,再蛮横一点,她是说如果的话,那么她的美梦或许就已实现了。
他没有主见,他一点也不强硬,他曾做过的各种决定全部都是愚蠢的,像屎一样烂,包括他应诺大司命的话。
他也不爱表现,他只会把肉埋在米饭里糊里糊涂地吃了。
“妈的!”楠莎娘有气无力,睁眼都费劲,越想越冒火。
这个男人靠不住,她暗自忖度,看不出一丝优点,集暴躁、无趣于一身,根本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托付?她的心脏突然一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出来是干嘛来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使命是啥?她为什么会晕倒?这才是她应该思考的问题,可是阿尔萨南人在哪儿?怎么没有陪她?怎么没有给她悉心的照料?怪脚男人对酒色都无好感,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那么理应在这里,理应守护在她的身旁。
“够了!”她小声啐骂,她需要停止胡思乱想。
平静一点,她试图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冲动。
她想起来自己是在九重神庙晕倒的,当毒蛇爬上她的肩膀,温柔地像一条宠物,给了她轻轻的一吻,她想着浑身发麻起来,下意识抹抹脖子,一点似有若无的痛意,紧接着颤抖了一下。
毒蛇女巫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承认自己只听到了短暂的一两句,而且都是一些关于不得好死、悲惨至极的内容,至于后面说了些什么,她根本记不起来,自从脑袋出现眩晕以后,她就没心情再去理会了。
她希望毒舌女巫只不过是在咒她,她希望女巫的毒仅仅只是恶毒的毒。
或许阿尔萨南知道说了些什么,楠莎娘心想。
他虽远在门外,义愤填膺,但毒蛇女巫的声音像是在咆哮,只要阿尔萨南不是个聋子或者傻子,那么他绝对将女巫的言语从头到尾偷听完了。
必须要找到他当面质问清楚,楠莎娘认为,他应该会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他长得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而且相处了这么久,楠莎娘心知肚明,阿尔萨南无法在她面前施展那些幼稚的小把戏,一旦她玩玩语言游戏,阿尔萨南的小心思就在她的面前一览无遗。根据女巫的德行,她在公主死亡以后才将她救活,至于神庙内那个穿着五彩花裙的女人是不是公主还有待考证,那么她在楠莎娘晕倒以后应该就会好好说话了吧?先兵而后礼,这是女巫一贯的伎俩,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许后面的话都是祝福语了,只等阿尔萨南回来,欢天喜地地告诉楠莎娘真相。
这样想来就可放心了,现在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安心地闭上双眼躺会儿。
可楠莎娘没有闭眼,内心没有得到该来的安宁,她若是心安怎么会想到来雨师妾求卜?少骗自己!而且她完全忽视了刚刚犯下的严重错误,想当然的逻辑,荒谬的推断。
她为什么要来求卜?她自我质问起来。
焦虑?抑郁?界熊森林的一无所获?还是向母神祈祷无果的恐慌?
她做的梦可不是空穴来风。
大司命言语之中的发现究竟是什么东西?
楠莎娘努力地回忆。
那是一种在她印象中相当模糊的概念,一位远古巫师留下的遗产。
符文,她想起来了。
她被大司命派往界熊森林寻找一种叫做符文的东西。
找到符文就能够拯救她的国家,她的族人。
她们姐妹三人接受绿袍圣母的旨意,经由大司命的传达,结伴而行前往拉雅尼克,孰料在途经大夏城的时候被追上来的信使召回两人,只留下楠莎娘独自一人。大司命考虑到楠莎娘的安危,请求不久前到望舒圣城送信的阿尔萨南帮助,希望跂踵佐领能够陪伴楠莎娘一同前往界熊森林打探巫师符文的消息并在完成任务以后安全护送她回家。
这一切都像是天意。
在他们约定好的村庄见面之前,他们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
九子池边的六角亭上,她同姐妹们相互倾诉,品尝葡萄美酒,向母神祈祷,不经意间瞥见一位身材伟岸的男人从她们身边经过。
第一次见到阿尔萨南是什么印象?
楠莎娘不禁脸颊绯红。
高大、英俊,虽带点古板,丝毫不妨碍他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但若是想再靠近一点就会产生一种凛若冰霜的感觉,仿佛要拒人以千里之外。
那种眼神,确切的说是拒女人以千里之外。
难道跂踵族就没有女人?楠莎娘感到奇怪,否则从阿尔萨南的眼神中反馈回来的感受,看到她们就像是看到了一群令人憎恶的生物。
随后的旅途也出奇的平淡,他们两人在经历了尴尬的第二次照面过后,就展开了一段乏味的探寻之旅。一路辗转詹耳、沃民,翻越兔儿梁,沿着马尔泽河畔逆流而上,再经由苏农赞山脉抵达界熊森林,楠莎娘试图在旅途的谈话中找到两人的共鸣点,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阿尔萨南只是不停地催促,楠莎娘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自讨没趣。
她又不是马,楠莎娘心想,干嘛要一个劲地催?
他们在界熊森林待了大概有两个星期,楠莎娘根据大司命的指示寻找一棵树,她费了不少功夫,根据卷轴中生涩难懂的古文,说是符文藏匿在一棵神奇的树中,可是对于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卷轴中没有详细的描述。这个任务对于她来说就相当艰巨了,在茫茫的森林中,树就像城邦中的人头,况且还要一棵一棵劈开来看,这种做法过于残忍,她该怎么找?人是没见着一个,鬼影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树又不会说话,只能漫无目的地一点一点搜寻线索。
所幸的是他们没有遭遇血斑猎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哪怕两个星期的时间没有一点进展,这已是母神最大的恩赐,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两人还能继续增加感情,慢慢升温,这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感情的确在升温。
楠莎娘感觉得到,自从深入界熊森林,阿尔萨南的警惕性就变得格外高,对她的守护越发紧密,白天探路,夜晚则变成哨兵,话语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在这两个星期当中他只休息了很少的时间,这让楠莎娘格外心疼。
其实在界熊森林的时候,楠莎娘给过阿尔萨南某种暗示,但阿尔萨南总是似懂非懂地将话题扯开,搞得她很尴尬。他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总是强调两人的使命,虽然各自不尽相同,但谈情说爱就显得荒谬了。
荒谬不代表没有好感。
特别是楠莎娘被山狼咬伤以后,阿尔萨南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当中。他太疲倦了,在走出界熊森林几个星期以后的某一天晚上,山狼偷袭了他们的宿营地,他完全疏于值守,导致楠莎娘受伤。她头一次见到阿尔萨南如此惊慌失措。他暴怒如雷,吼叫着宰了几头狼,驱散了剩余的狼群,紧接着像变了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询问楠莎娘的伤势,颤抖着为她包扎伤口,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两人都在颤抖着,一个因为痛,一个因为紧张,在伤口包扎以后,他们品尝了一顿美味的狼肉,这是阿尔萨南认为唯一可以弥补楠莎娘的东西。
那一晚上,她是依偎在他的怀抱中度过的,实际上,这才是唯一可以弥补她的东西。自那以后,阿尔萨南的胸膛就再也没有慷慨过。
其实本不用来雨师妾,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任凭阿尔萨南怎么劝阻都无果,她太固执了,固执得像头牛,她也有考虑不想让平淡的旅途就此结束,想擦出点火花,想尽量拖得时间长一些,想让阿尔萨南多陪伴她一下,又或者是给阿尔萨南多添点堵。结果就是两人的心情都变得非常糟糕,一人受伤,一人受辱。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阿尔萨南因为她而吃醋了,这根本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吃醋意味着动情?她会心地笑了笑。如果要试探一个男人的心,那么就要利用另外一个男人当试金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应该感谢古尔曲比才对吧?这样想来造访雨师妾也没有错,着眼于大局整个旅程也并非没有意义,至于符文,至于预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让符文见鬼去吧!让预言烂在阿尔萨南的肚子里吧!
想到这里,楠莎娘感觉自己好多了,眼神中焕发出一点神采。
该回家了,她心想,她决定在明日起床以后就命令阿尔萨南变成巨鸮一刻不停地送她踏上归程,至于怎么向大司命禀告此次探寻的结果,她做好了受到责罚的准备。
她这样想着,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心中怦然一动,余光一扫,是一个七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