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丽丽对高崎这种做滥好人的想法,感到很失望。
可从他这个想法里,她也看到了高崎那颗善良的心。
他不像大多数生意人那样,把金钱看的那么重要,唯利是图,为了钱不顾一切。
他会想到其他人,想到要去帮助他们。
只是,他的方法不对,就像他起初做生意一样,想法挺好,却不知道怎么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看着高崎发动了汽车,她突然就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高崎侧头,茫然地看她一眼,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问她:“去哪儿?”
胡丽丽想想就说:“咱们服装店所在的那条商业街西边,有个咖啡厅,进门有一架钢琴。
过去和周光远过日子,我心里烦乱的时候,经常会去那家咖啡厅,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包厢里,喝着咖啡,静静地听着楼下传来的,悠扬的钢琴声,慢慢地,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高崎知道那个咖啡厅,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不喝咖啡,唯一的饮料,就是茶。红茶、绿茶、花茶,他都喜欢喝。
他还是和胡丽丽去了那家咖啡厅,沿着螺旋的楼梯,走到二楼上去。
那架钢琴,就在螺旋铁艺楼梯的下方。
一个穿了一身素色长裙的女孩,长发披肩,正坐在钢琴边上,弹奏着钢琴。
曲声悠扬欢快,波荡起伏,是施特劳斯的“致爱丽丝”。
高崎当然不知道女孩弹的是什么,但这曲子他在电视上听到过,也非常喜欢听。
在起伏着的钢琴曲里,胡丽丽在前,高崎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一个靠着窗子的包厢里坐下来。
一个穿了黑色西裤,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个黑色马甲的俊俏男孩过来,问他们喝什么?
胡丽丽就问高崎喝什么?
高崎从不会来这种地方,又哪里知道这里有什么?
他只好对胡丽丽说:“我随便,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这话听着就有些暧昧。其实,高崎还真没有故意讨好胡丽丽的意思在里面。
胡丽丽就笑笑说:“我喜欢喝原味的意式浓咖啡,很苦的。”
高崎也冲她笑笑说:“没问题。我喝茶的时候,喜欢酽茶,很苦的那种。”就问,“总不会比我喝的茶叶还苦吧?”
胡丽丽“噗嗤”一声笑了说:“那不是一个味道。”
就让俊俏男孩给他们来一壶蓝山。
整壶的咖啡,是放好了咖啡,端上来用酒精灯自己煮的那种。
看着玻璃壶里,清水冒着热气,渐渐变成浓黑的咖啡,胡丽丽说:“想和你谈谈人生。”就问高崎,“你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高崎脱口而出说:“幸福地活着啊。”
的确,他这辈子,唯一的想法,就是幸福地活着。他和陶洁都好好地活着,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胡丽丽就又问:“那么,在你看来,怎样才叫幸福地活着呢?”
高崎想想,还是老实回答她说:“我和陶洁都活的好好的,可以天天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每天可以听她絮叨,听她抱怨。晚上的时候,可以和她在一起相对坐着,或者一起出去走走,听她讲她一天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哪里又让她不满意了?哄着她,看着她开心地笑了。这就是我的幸福了。”
胡丽丽做梦都没有想到,高崎的所谓幸福,就是这个。这么简单,又这么浪漫,富有诗意。
这是她听过的,最出乎意料,也是最罗曼蒂克的幸福畅想。
这样的话语,从五大三粗的,一个虎汉的嘴里说出来,就更加的匪夷所思。
她哪里会想到,经历过一世悲惨生活的高崎,是和常人不一样的,不会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更确切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真的?”胡丽丽有些不相信,狐疑地看着他问。
“真的。”高崎回答的很坦然,也很真诚。
“那么,钱呢?”胡丽丽又问,“钱在你眼里,就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高崎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她说:“也不能说不重要。毕竟,没有钱,我和陶洁的日子,就会艰苦许多。陶洁想要什么,看中了什么衣服没钱买,那样的日子也很难过。
所以,我会从厂里出来,去开服装店。其实有了服装店以后,有胡姐你帮我经营的那么好,我和陶洁的日子,就已经很好了,再也不缺什么。那时候,我已经很知足了。”
胡丽丽就问:“那为什么后来你又要开水饺馆呢?”
高崎顿一下,神色有些黯然说:“那是因为不开水饺馆,蒋师傅没有活路。蒋师傅是陶洁的师傅,她们感情很好。蒋师傅没有活路,过不好,陶洁心里会难受。我不想让陶洁难受。”
“真不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胡丽丽问。
高崎就摇摇头说:“真不是。钱有多少才算多啊?对我来说,够吃够喝就行了。真正的幸福,钱买不来。”
这句话就很有些老气横秋的意思,不像是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说的。
上午的阳光,透过咖啡厅一侧的窗子,照射在高崎一侧的脸上,让这男人的脸庞,更加的轮廓分明。那份老气横秋,就都化作了坚韧不拔。
对胡丽丽来说,高崎身上,有许多让她着迷的地方,这老气横秋,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后来的聚香坊、海鲜市场呢?”胡丽丽又问。
高崎就叹一口气,回答她说:“胡姐,有时候这人活着吧,总是有些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守着我自己的幸福,好好活着就行了。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我和陶洁两个人的世界。
我们周围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总会或多或少影响着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世界。
开水饺分店也好,开聚香坊也好,说实话都不是我的本心。因为这样,我会更累,陶洁也更累,更没有时间,来享受我们想要的那份幸福。
可是,这些买卖开业了,经营好了,就会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让更多的人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就像你那个表妹,现在已经成了陶洁最得力的助手了,她也因此有了更高的收入,有了更好的生活。”
胡丽丽就接着他的话说:“所以,你就又办一个更大的海鲜市场。”
“对呀,”高崎说,“有了这个海鲜市场,模具分厂那些没有饭吃的工人们,就能有挣钱吃饭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就再次黯淡下来,轻叹一口气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去办什么海鲜市场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胡丽丽听了,就许久没有说话,喝自己杯子里的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才看着高崎说:“哎呀,忘了问你苦不苦了,这里有糖和咖啡伴侣的,加一些进去,味道就不会那么苦。”
高崎问她:“你为什么不加?”
胡丽丽摇头说:“我不加。这个原味可以让我回忆起以前的生活,保持头脑清醒,我也喜欢这个苦苦的味道。”
高崎说:“嗯,这味道的确有些耐人寻味,只是没有我的茶好喝。”
胡丽丽就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胡丽丽说,“这才是男人。”
高崎想半天,忽然笑了说:“兼济天下?你拉倒吧,我可没那个本事。说实话,我这个人脑子笨,好多事情想不明白,都是稀里糊涂做的。原先,我没想到要去帮助别人,后来是不得不去做,做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弄个乱七八糟,把自己也搞的心里很不舒服。
好多时候,我也是不断在心里问自己,我干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对还是不对?如果我不干呢,会不会活的更舒适一些?想半天还是乱七八糟。”
“一点也不乱七八糟。”胡丽丽严肃了脸色,纠正他说,“你的生意,的确让好多人像我表妹一样,脱离了原来的苦难生活。还有刘虹。如果没有聚香坊,她依旧没有好的出路,还是要设法找个男人,给人家当玩物,让人家来养她们母女。所以,你做对了。”
高崎就有些茫然地看着胡丽丽,好久才问她说:“那海鲜市场呢?我们把那些工人清理出去,也做对了吗?”
胡丽丽就点点头说:“你不要总是盯着眼前看。俗话说,吃一堑才长一智。那些工人被我清理出去,他们会反思,会总结经验,接受教训。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了他们好,而他们却不知好歹。这个恶人,我替你做了。将来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就知道把握住了。要不然,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成长,给他们再多好的机会,也会被他们白白浪费掉。
从这个角度说,我帮助他们成长了,才是真正帮到了他们。话反过来说,如果到了这一步,他们还不知道总结经验接受教训,仍旧和过去一样不知好歹,这样的人就活该受穷一辈子,不管是谁,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帮不了他们。”
高崎反复琢磨着胡丽丽的话,许久才点点头说:“胡姐,你是对的。”
胡丽丽就笑了说:“老板,你能这样想我,我很欣慰。不过你放心,我会严格按着你的教导,达则兼济天下,绝对不会把海鲜市场,办成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
高崎也笑了说:“你别骂我。我还教导你,是你教导我还差不多。”接着就问,“你都问我半天了,我能不能问问你呀?”
胡丽丽就看着他问:“问我什么呀?”
高崎说:“你的幸福是什么呀,能不能告诉我?”
胡丽丽诡谲地一笑说:“我的幸福呀,就是找一个你这样的男人,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