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陆晓惊坐而起,被汗水渗的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他喘着粗气觉得有些头晕。
梦里的光与暗或是太过炽热,或是太过幽深。好在此时他身处于一片阳光中。
多少年了,这怕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日出之前醒来,准时盖上明夜香。米色的微光透过窗纸披在他身上,他揉着脑袋站了起来,对于像他们这样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百姓,长夜过后的每一缕光芒都是宝贵的恩赐,赖床这种事实在是一种奢侈,甚至是罪大恶极。
想到这里,陆晓的心又是一沉,自己昨天花去那么多代价还是没有通过修行者测试,不久之后,自己和父亲就要被无尽黑夜所吞没了,这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吧。
明夜香已经被盖上,暖暖的光芒早已溢满房间,圣人的光辉已在抵御冥夜的寒意。可是,陆晓内心却一点点被冷意充斥。
不大的屋子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父亲。
父亲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平时在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抄写,而现在他却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不知去向,再想到昨晚他的一些言语,陆晓的心开始剧烈地颤抖。
自小到大,他学的最多的便是控制情绪,可是现在他却开始被慌张和恐惧充包围。闭上双眼,陆晓努力地平息自己的呼吸:父亲昨天的言行都有些反常,他肯定是要去做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他的双眼突然睁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层阳光镀在父亲平时读书抄写的书案。
一叠字迹工整的纸张被陆晓找到,明夜香的制造用用料都被详细地抄录在上面,而最后一张纸上竟是寒尽山的地形图,图上有一个特别勾出的圈。
放下纸张,陆晓双手按在案上,寒尽山这几个字眼,不止多少次响起在他的耳畔,不只因为明夜香的原料明夜石产自于此,还因为那座孕育无数传奇的学院——明阳院坐落于此。
看着地图上特别标注的圈和记录,父亲应该是去寻找明夜石了,陆晓略微松了口气。
可是,像他们这样以明夜香为生的普通人知道这个消息都曾去尝试,却从未有人寻到明夜石的消息,父亲真能找到吗?陆晓刚刚松了口气的心又隐隐有些不安,地图上的标记应该是父亲的目的地,手指在纸上摩挲,随即他目光一定,也匆匆向外赶去......
明阳城是这片大陆的中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寒尽山在明阳城以外相距几个时辰的车程。曾经它只是一片普通的连绵山脉,然而十多年前的那场魔战,当圣人的光芒不在庇佑世人时,它的万丈光辉将人类从冥夜中拯救,寒冷在这里终止,寒尽。
而山上的那座学院,从里面走出的一个个必定在史书留下传奇的人物,才真正是照进世人心中的无尽光耀,明阳百姓的茶余饭后都是那一个个传奇人物,人们坚信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学院还在,永夜终不会灭绝人族。
陆晓行走在山间,不久前他曾走进那满是荣光的学院,可却不能成为里面的一员,昨日自己连南华院的入院试都不能通过,疲惫和自责让他有些无力,可是一想到父亲正在地图标记的那里寻找明夜石,他便不能停下。
推开吊在头顶的林梢,陆晓快步前行着,他的双眼突然一亮,只见一丛刚过腰间的短木林有条缝隙,底下有明显的踩痕,显然不久前有人经过。陆晓赶紧沿着这条小道前行,头顶从林梢落下的细碎光斑随着他的前进在他眼前跳动,推开最后一片树枝,一阵刺眼的光亮袭来。
他小心翼翼睁开眼,一片狭小的空地出现在他面前,向前看去,远方是一片连绵的山峦,明亮的阳光静静落在翠丽的山体上。
这竟是一处断崖。
没有看到父亲,陆晓的心咯噔一响。顾不得小心,他快步向前走去,隐隐可见微弱的光芒从断崖处升起,一道还未凝固的新鲜血迹突然映入他的眼帘。
陆晓的脑海一黑。
他发了疯地往下探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吊在断崖上,满是刮裂血痕的手剧烈颤抖着,用力过猛让这只手显得很狰狞很苍白。
霎时,陆晓反应过来,他拼了命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明显不支的手,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够不着,恐惧和悲痛让他声音都开始哽咽:“父亲,抓住我!”
死死抓住悬崖边的手一颤,男子艰难地把头抬高,正是陆晓的父亲。他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和痛苦,努了努嘴想要笑起来,可是他连动一下都很困难,他看着陆晓努力伸过来的手,看着那近在咫尺可却又像生与死那样遥远的距离,微微摇了摇头,男子的眼中泛着些许泪花:
“没用了,晓,我真舍不得你。”
一股酸涩涌上心间,涌到双眼化为满眼的模糊,陆晓的声音颤抖着用最无力地吼道:“我一定能拉住你的!”
声音太无力,那是绝望里的挣扎,撕心裂肺。
“嗤”男子又向下滑了一些,鲜血从他指尖绽开,在断崖上落下一道触目的血迹,那就像利刃刻在陆晓心上。男子用力地抬起了头,紧紧地用目光抓着陆晓,就好像这么一眼可以不让两人永不分离。
“晓,我......不是你的父亲。”
陆晓颤抖的身子一僵,可他立刻又努力伸出手,他的脑海中没有其他念头,只有握住那只手,十多年来养育自己的手。
“这个,是你生父......留下的,要想找到你的父母,你只有成为......太阳。”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的另一只手向陆晓一递,一个黑色什物向陆晓抛来。随着他的这一用力,他那早已鲜血淋漓的手也无力坚持,他的衣衫飘起,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坠下,一双眼睛最后紧紧盯着陆晓。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只剩下最后竭尽全力的嘶喊在断崖回响,不断在双目瞪圆的陆晓耳边响彻。
男子消失在深渊的一片华光中。
呼啸的风钻进陆晓的耳朵,刺进他的心中,他觉得眼前完全黑暗,无数打翻的情绪和回忆在脑海中跳动,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在崩裂,最后只剩下痛心疾首的一声嘶吼:“不......”
几日的奔波和今日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陆晓的双眼一闭,无力地垂下头,他的手还是依旧伸着,伸向那片深渊,那就像一张巨口,吞噬了他的所有。男子最后抛出的什物仿佛有灵性般飘动,轻轻钻入陆晓怀中。
曾有人探究为何十几年前那个漫长的冥夜寒尽山能如此长久以光芒庇佑世人,只有少数权位极高的人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些死去的太阳被埋葬在此山中,那些燃尽灵力与生命的圣人们永眠于此,他们已经没有意识的古老之魂庇佑着永夜中残喘的人族。
陆晓在昏迷之前最后的念头是如果自己有灵力,父亲便不会死去。这个念头的强烈似乎牵动了那些长眠于此的魂,耀眼的华光开始绽放,一圈圈密集的光点在陆晓身边汇集,这个昏倒的孩子就像倒在光的海洋中。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步走来,在一片光泽中走到陆晓身边,隐隐看到他手中的拐杖上,有一个奇异的符号,就好一轮发光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