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的脸“腾”的一下子涨红了,又正好撞见王熙凤回看过来的揶揄目光,登时不由得以手掩面,跺着脚道:“奶奶……奶奶您就知道取笑我!”说罢,也不管王熙凤是何神情,转身就跑。﹎雅﹎文吧﹍w·w·w·.·y`a-w`en8.com
不多会儿,院子里传来丰儿惊讶至极的声儿:“平儿姐姐怎么了?奶奶说您了?诶!你脸红甚么?”
王熙凤在内室里笑得大跌,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一如两世丰儿都对她忠心耿耿,她却从未想过要将丰儿提拔成为贴身大丫鬟。倒不是说丰儿没能耐,而是比起稳重妥当的平儿,还有过些年才能立起来的那伶牙俐齿的小红,丰儿虽也能妥善的处置院子里的事儿,可面向诸位主子的事儿,交给她却是不妥当的。
“丰儿,别为难你平儿姐姐,她那是恨嫁了!小红,你进屋来。”王熙凤带着满腔的笑意,朗声向窗外道。片刻后,小红蹦蹦跳跳的窜进了屋里。
“奶奶唤我何事?”小红眨巴眨眼睛,许是因着方才笑闹了一场,两边的面颊红扑扑的,配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纵是如今年岁尚小,也可以依稀看出来这是个小美人坯子。
其实,比起事事稳当的平儿,性子略微有些跳的小红更得王熙凤的喜欢。尤其重生了一遭,她再看小红时,总觉得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只是碍于早些年她就认了林之孝家的为干女儿,倒是白得了个干外孙女儿。
“自是有要紧的事儿。”虽说重生也有好几个月了,可王熙凤依然有些不大习惯缩小了那么多的小红,当下玩心大起,伸手点了点小红的鼻尖,促狭的道,“你老子娘回来了,可把你乐坏了罢?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你待会儿家去,让你老子娘好生歇歇,明个儿早上让你娘往我这儿来。记住了吗?”
“记得了,奶奶心善,体恤我爹娘,只吩咐好生歇着,明个儿再来奶奶这儿回话。”小红脆生生的应着,见王熙凤没其他吩咐了,这才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跑了出去。
听到这样的笑声,王熙凤原还有那么一丝抑郁的心情,总算是彻底放晴了。目光落在了被平儿随手放在小几上的两张点心方子上,王熙凤瞬间打定了主意。这好处费也收了,且她原就更倾向于金玉良缘,那就这么办罢!不过,考虑到宝玉如今的年岁,王熙凤当下决定先把平儿嫁出去再说。遂又将紫鹃唤到了屋里,王熙凤好一通吩咐,及至摆饭时,方才停了话头。略略用过了午膳,王熙凤再也熬不住疲惫,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先前儿还说巧姐惫懒的样儿是学了我,真该让你娘好生瞧瞧,到底是像了谁!巧姐你也这般想,对罢?”
“平儿。”王熙凤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只是半睡半醒间,却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刚想开口让平儿收拾一下院子里那些小丫鬟们,却冷不丁的觉出那是贾琏的声儿,当下王熙凤睁开眼睛,狐疑的开口道,“琏二爷今个儿又无事儿?怎这般早就回来了?”王熙凤边说着边支起身子,却没提防一个软软的小身子迎面扑了过来,顿时将她再度砸在了床榻上。
“噗啊!娘!”
王熙凤忙不迭的将巧姐搂在怀里,唯恐不小心伤到了她,又没好气的往床榻旁的罪魁祸的瞪眼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般胡来。万一伤到了她可怎生是好?”
“我这不是在旁兜着吗?”贾琏哭笑不得的看着在床榻上滚成一团的妻女,“再说了,巧姐好不容易跟你亲近一回,我若是再拦着不让,回头你不照样还得说我?”
“甚么叫做好不容易同我亲近一回?”王熙凤直接恼了,一手抱住巧姐,一手撑起身子,气势汹汹的向贾琏瞪过去。
贾琏见王熙凤似是真恼了,忙摆手讨饶,连着说了一通好话,这才算是安抚住了王熙凤。又想起王熙凤方才询问他,今个儿怎的这般早,贾琏登时笑出了声儿:“我说琏二奶奶,你仔细瞧瞧外头的天色,可还嫌我回来得早?说起来,也不知怎的了,院子里原像八哥似的小红,我今个儿压根就没听见她的声儿,平儿也不知去哪儿躲懒了,就一个紫鹃,我瞧着她很是有些怵你。对了,丰儿更能耐,竟打着你的名号,去库房里领了两匹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那色儿……大红色的,通红通红的,她这是打算作甚么?咱俩的本命年分明还有好久罢?”
王熙凤被这么一连串的话给弄得懵,忽的就了解了往日里王夫人为何总是一副难忍头疼的神情瞧着她。只是,她倒不曾懵太久,毕竟她怀里还有个明显耐不住的巧姐。
“巧姐乖,娘最喜欢巧姐了。”王熙凤回过神来,忙低头安抚着巧姐,又向着窗外高声唤道,“平儿你个死丫头给我立马进来!先前在我跟前蹦跶得欢,你这会儿才想起装害羞是不是太晚了些?赶紧的,给我进屋来!”
见贾琏一脸的不解,王熙凤笑着解释道:“白日里传来消息,说是林之孝俩口子从扬州回来了。我想着他们也累了这般时日了,索性放了他们半日的假,又让小红家去了。雅文8w`w`w=.`y·awen8.com至于丰儿,那是得了我的吩咐,去库房领了几匹红布帮着平儿一起做嫁衣呢。”
按说,姑娘家的嫁衣多半都是自己做的,可事事都有例外。像平儿这种,原已经被提拔当了通房丫鬟的,基本上就绝了嫁人的心,自不会去特地准备嫁衣。哪怕如今被允了出嫁,一般来说,也不可能像真正的大家小姐那般,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亲自绣出来的。通常拿红布做身衣裳罢了,像平儿这种,主子赏赐料子,又让丫鬟们帮着一道儿做,到时候再赏赐几样精致的饰,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王熙凤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多给平儿一些体面,一来也算是全了她们两辈子的主仆之情,二来却是能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更为忠心,君不见前世的薛宝钗就是依靠那些小恩小惠轻易得收拢了人心吗?这是优点,值得她好生学学。
“对,林之孝俩口子回来了,平儿可不是就要出嫁了吗?”贾琏随口接了一句,说这话时,他真的没有旁的想法,只是话音刚落,他就觉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窜到了脑门上。下意识的望了过去,贾琏极快的往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形,才满脸尴尬的摆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凤哥儿你的脸色怎就那么恐……”
“嗯?我的脸色如何?”王熙凤挑了挑眉,她确定自己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只是,笑也是分为好几种的,她如今的笑容就是隶属于狞笑和阴笑之间的。
“咳咳,巧姐她饿了,要不我先带她下去吃饭,凤哥儿你慢慢收拾?”贾琏又后退了几步,试探的问道。
偏此时,平儿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掀了帘子进了屋。因着心里头揣着事儿,平儿倒不曾觉屋里的异样,只低着头轻声问着:“奶奶唤奴婢作甚?”
“来,平儿你带巧姐下去用饭,慢慢来,不着急。”王熙凤最初唤平儿时,还带着一丝揶揄的意味,可这会儿她却不忙着调侃平儿了,直接将一直在她怀里不停扭动的巧姐送了出去。
平儿稳稳的接过巧姐,也不曾多问,动作轻快的退出了内室。
“琏二爷,您就放心罢,巧姐她饿不着。倒是您……”王熙凤绕着贾琏转圈,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一番打量,这才幽幽的道,“您要是有甚么意见,倒是可以趁早同我谈谈。放心,咱们有事儿说事儿,我虽常被人称为母老虎、河东狮,可我不会吃人!”
贾琏好半响都不曾开口,自不是因为害怕,毕竟王熙凤纵是再厉害,也不能真要了他的命。他这完全是被憋的,憋笑憋的。
“哈哈哈哈!我的琏二奶奶哟,你这哪里是母老虎、河东狮,你这分明就是陈年老陈醋!那股子酸味儿,别说房里了,只怕是院子里都能闻到了。”贾琏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狂笑出声,拿手虚指着王熙凤,大笑着道,“老醋坛子,如今不假装贤惠大方了?不跟珠大奶奶学了?”
听到前头那些话,王熙凤还只是向着贾琏瞪眼,及至听到最后那句话,王熙凤却忍不住奇道:“怎么就说我同珠大奶奶学了?我学她作甚?”
“不曾学吗?那你学的是谁?”
“我为甚要学旁人?”王熙凤越听越稀罕,索性抛了先前之事,纳罕的问着,“我原不就是喜欢拈酸吃醋的性子?琏二爷认识我这些年了,难不成今个儿才知晓?啧啧,还真好意思。”
贾琏才不想吃这个闷亏,忙辩解着:“我自是知晓你打小就是个醋坛子。莫说吃我的醋了,原先老太太多疼一些元姐儿,你都会不乐意。索性当时你是最小的那个,不说我和珠大哥了,就是元姐儿都不会同你计较。我原还想着,这将来若是有弟弟妹妹了,你会不会同他们争抢。亏得你大了,也懂事了,除了偶尔吃吃我的醋,倒不曾再胡闹了。”
“哼,我就这性子,怎的琏二爷还不满?”
“自是不会的。就是前些时候,你也不知哪里不对了,愣是充大方贤惠。”贾琏一想到当时的事情,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说实话,那会儿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因着打小同王熙凤一道儿长大,他自以为很了解王熙凤。许是自幼父母双亡的缘故,王熙凤对他对这个小家是极为看重的,尤其女儿巧姐出生后,更是变本加厉了。他一直认为,无论他在外头做了甚么,亦或是夫妻二人之间生了何等矛盾,王熙凤永远都会在家里等着他,用那种充满了爱意和占有欲的目光牢牢的锁定他。
直到那一天,他意外的从王熙凤的眼神中看到了放弃……
“我充大方贤惠?”王熙凤虽聪慧却也不曾到神机妙算的地步,听贾琏这么一说,很是愕然的看着他,愣是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你忘了?哼!”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贾琏就心生恐惧。没错,就是恐惧。王熙凤之于他,早已不仅仅是青梅竹马、妻子、女儿的母亲这样的身份,而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等着他归家之人。﹍雅文吧w·w·w-.-y·a·w`e`n=8=.-c-o·m`试想想,一个被他认定为,终生都不会离开他的人,忽的有一日,当他走了一段路转身回头看时,却现那人竟然也已转身,不再在原地等候……
那是何等惊心的感觉!
王熙凤可不知晓贾琏在短短一瞬之间就想了那么多,好在她的记性还算是不错的。略略思量了一阵子,王熙凤冷不丁的抚掌大笑道:“哈哈哈,琏二爷您也有今个儿!”
“甚?”贾琏惊道。
“罢了罢了,以往的事儿不提也罢,左右琏二爷您如今记得,我凤辣子还是那个打小喜欢拈酸吃醋,尤其最喜欢吃琏二爷您的醋的老陈醋坛子!”王熙凤自是想起了那日的事儿,却是姚姑娘起的因,她负责推波助澜。最后的结果很是美妙,直到今个儿她还记得那种通体舒爽的感觉,就仿佛是贾琏日日给她气受,她前世忍了一辈子,终于有朝一日捞回了本的感觉。
“你……”贾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王熙凤,虽这会儿的王熙凤笑得一脸灿烂,也没了最先那种狰狞和阴森的感觉。可隐隐约约的,他还是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别说这些了,我也饿了,先让摆饭罢。”王熙凤唤了丰儿进来,略略的梳洗了一番,也不曾带钗环,只一身家常的衣裳并一个简单的髻,就上了炕同贾琏一道儿用饭。
待用罢饭,贾琏和王熙凤一道儿去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又顺道儿去荣禧堂看望了一下王夫人。好笑的是,薛家母女俩早已离开了,如今留在王夫人跟前的除了金钏等丫鬟外,还有一个同王夫人相看两厌的李纨。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李纨面对王夫人时,态度虽是极为恭敬的,可眼底里却透露出很明显的忍耐之意。也许李纨本人并不觉得,可王熙凤和贾琏却看得分明,自然王夫人也应当是心知肚明的。至于王夫人,她却是明明白白的将心中的想法写在了脸上,看向李纨的眼神里满是厌烦,连对李纨说话时,都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当然,王夫人并不是没有城府之人,想来她做的那般明显,就是专门给李纨看的。
贾琏和王熙凤在王夫人跟前也是万分忍耐,却是强忍着笑意。待离了荣禧堂后,俩人牵手走在回院子的小道儿上,忍不住对视一眼后,笑翻了。
说真的,王夫人和李纨都是妙人,更妙的是,她俩还凑成了一对婆媳,还是没有了最重要连接人的婆媳。一想到李纨是绝不可能离开荣国府的,而王夫人又是最好颜面之人,纵是心中再百般嫌弃,所谓的给休书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倘若将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对婆媳算是要相看两厌一辈子了。
夫妻俩漫步回了院子,因着天气愈炎热了,倒是不曾立刻歇下。尤其王熙凤今个儿睡了一整个下午,贾琏虽不曾歇午觉,可因昨个儿睡得极为安稳,到了这会儿皆不困倦。
却听贾琏忽的道:“我说琏二奶奶,你这般急着将平儿出嫁,可是盼着早日置办些家业。”
王熙凤原就在想着这事儿,本是打算等平儿出嫁后,再同贾琏谈论一下具体情况。既然这会儿贾琏主动提了出来,王熙凤自是没有不顺杆子往上爬的道理,当下便笑着道:“是了,有道是赶早不赶晚,左右平儿的年岁也不算小了,赶紧打她出门子,好让他们俩口子跟林之孝俩口子一样,都给咱们干活!”
“这可是不一样的。”贾琏很是有些无奈,不得不提醒一二。
林之孝俩口子并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而是早些年从外头买来的。因着他们俩口子皆是能耐的,且那会儿买来时,也是买的一大家子人。十来年下来,林之孝俩口子虽比不上贾母的心腹赖大俩口子,也比不上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俩口子,可好赖也在荣国府有了些地位。可不管怎么说,林之孝俩口子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说好听点儿是体面的管家和管家媳妇儿,说难听点儿,那根本就是奴才秧子。
自然,平儿原本也是,可王熙凤早已许诺了,等平儿出嫁了,就归还卖身契。至于平儿那位未婚夫,早在十来年前,就恢复了自由身,如今确是良籍。
“我要的就是这份不一样。”王熙凤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想透彻了。也许签了卖身契显得更为忠心一些,可问题是,她到如今根本就没寻到完美的脱身法子。万一将来荣国府又步了前世抄家灭族的后尘,有那么一对忠心耿耿又是良籍的手下,对于他们的下半辈子而言,不亚于最后的希望。当然,若是可以,王熙凤还是希望能够妥善的脱身。只能说,平儿和她的未婚夫将是王熙凤最后的两条退路之一。
“也罢,左右他俩都是好的。”贾琏虽仍不大清楚为何王熙凤拼了命也要在外头置办家业,可想着左右也没甚损失,手里头的钱财能多些,自然是极好的,当下贾琏便道,“凤哥儿,你可有甚想法?左右时间尚早,你且说来听听。”
想法?王熙凤迟疑了一瞬,边思量着边道:“具体的想法我还不曾有,只是想着,先拿钱多置办一些田产,最好是能多买下几个出产丰裕的庄子。也不拘在何处,左右也不是买来住的,只消出产丰裕的,能来钱的即可。”
“只田产和庄子?”
“若是能买到兴旺的铺子自然也是好的,至于宅子……不是有句话叫做有备无患吗?也不消买太大的,在京里头买个小一些的两进或者三进的宅子就成。”王熙凤如实道。
贾琏越听越觉得稀罕,虽说先前就知晓了王熙凤的想法,可那会儿王熙凤说的并不曾那般细,只说想多置办些家业,手里头能多捏一些钱。可照王熙凤这话来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了。好在贾琏并不是宝玉那等嫌弃铜臭味儿的人,相反,贾琏对于钱财同王熙凤一般看重。在好生思量了一番后,贾琏道:“凤哥儿,你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只是你有想过吗?这般做法,却是未必能看到现钱的,反而很有可能十几二十年都见不到回头钱。”
所谓回头钱,在商人圈子里又叫做利钱。这里的利钱是正当生意里得到的利润钱,跟一本万利的放印子钱更是天壤之别。
“我晓得的,琏二爷您真当我是那等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难道你不是?”贾琏回看她,一脸的揶揄之情。
王熙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好生收拾他一顿,只是思及这会儿在谈论正事儿,才悻悻的道:“好赖我也是打小跟着婶娘学管家理事的,就算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账本我总能算清楚罢?”
“是是,我家二奶奶是最最能耐的。说实在的,也就那等子眼皮子浅的人,才喜欢满腹经纶的迂腐书生家的姑娘。瞧我,压根就看不上那副穷酸样儿。女人嘛,长得好看身段子好,能管家理事,能生儿育女……哟,凤哥儿你掐我作甚?!”
“掐的就是你!”王熙凤横眉竖眼的瞪着贾琏,她倒不怀疑贾琏这话里真实性,毕竟无论前世今生,贾琏瞧也不瞧一眼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反而一双色眼光顾着盯下人房里的媳妇子了。一想到前世的多姑娘、鲍二家的,还有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尤二姐!
“哟哟,我的耳朵!凤哥儿你作甚?”贾琏完全不曾想到王熙凤说出手就出手,且一上手就瞄准了他的耳朵。更让他不解的是,王熙凤动作之娴熟,就好似做了千万遍一般。瞄准目标闪电出手,他的耳朵就遭罪了。
外头的丫鬟早些就听得动静了,只因着畏惧于王熙凤,并不敢直接进来。倒是平儿,她原还担心王熙凤又调侃她,可听着里头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只一眼,平儿就极快的放下了帘子,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外厅。小俩口又在胡闹了,她这个曾经的通房丫鬟只能暗自庆幸不久的将来就能逃出“魔爪”了。
“哼,琏二爷您若是瞧上了那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世家贵女,我倒是不担心了。左右人家又不可能给你当小妾通房外室,连继室人家都不屑一顾。可琏二爷您倒是好,只要求长得好看身段子好的,这样的人咱们府里就一堆呢!您倒是说说看,该不该掐!”
“嘶!”趁着王熙凤松手的那一刻,贾琏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耳朵。其实,虽说王熙凤方才的动作极为突然,却并不曾真正用力。贾琏只觉得耳垂上热乎乎的,低头一瞧,王熙凤正一副醋意大的小模样,登时心头一阵火热,哪里还顾得上谈论置办家业这种正经事儿?伸手一把将王熙凤捞起,快走几步直接将人丢到了床榻上……
次日一早,王熙凤又是被平儿连声唤醒的,自然等她醒转过来时,身畔早已空无一人。王熙凤暗暗握紧了拳头,轻砸了砸身畔的被褥,旋即却无可奈何的让平儿伺候她洗漱梳妆。
平儿打眼瞧着,见王熙凤虽一副恼怒的模样,可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眼底里更是满含春光,登时撇了撇嘴,心下却是喜悦且庆幸。
向贾母请了安,又探望过了王夫人,王熙凤随后就回了院子,等待着林之孝家的到来。只是,林之孝家的尚未过来,素来乐呵呵没心没肺的巧姐却忽的哭闹了起来。
以往,王熙凤多半都是请安过后就留在荣禧堂里处理家中的各色事务,可因着今个儿另有安排,她便将那些事儿挪到下半晌去了。因而,她以往还真不曾遇到过巧姐这般厉害的起床气。顾不得旁的,王熙凤听着巧姐的哭声就急急的往东屋里去,见唐嬷嬷正“好姐儿乖姐儿”的哄着,可巧姐却依然嚎啕大哭,登时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巧姐这是怎的?她以往每日起身都这般哭闹?”王熙凤原就拿巧姐当眼珠子一般的疼宠着,见状早就心疼坏了,忙上前试图接过巧姐。
巧姐虽一直哭着,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见王熙凤向她伸手,忙欺身扑了上去。王熙凤刚心头一喜,旋即却觉巧姐的哭声依然不曾减小,反而有愈激烈的征兆。自然,王熙凤更慌了。
“琏二奶奶,原不是这般的,这、这……”唐嬷嬷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加之她也是极为疼爱巧姐的,见巧姐哭成那个样子,并不比王熙凤少心疼一分。
“好了好了,你就说,巧姐有没有病着?”
“没,绝对没有。”唐嬷嬷慌乱的摆着手,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般说辞不大靠谱,忙又添了一句,“先前还是好的,笑呵呵的起了身,我给喂了奶,刚打算再喂姐儿吃些小米粥,姐儿就忽的哭了起来。”
“可是被粥烫到了?”王熙凤急急的寻着缘由,只是巧姐的哭声愈厉害了,直听得王熙凤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份罪。
“不曾不曾,小米粥本就是晾好的,再说我还没喂呢,就刚抱着姐儿到桌前,姐儿就哭开了。”唐嬷嬷急得满脸通红,双手忍不住搓着衣摆,早间原是不热的,她这会儿额间却全是汗珠子。
王熙凤听着这话,丝毫不觉得欣慰,反倒是更为焦虑了。试想想,若仅仅是些许小问题,哄哄也就罢了。可如今遍寻不着问题,这不是更让人焦虑不安吗?又哄了一阵,王熙凤索性道:“去唤大夫罢。”
“巧姐!”
小丫鬟们还不曾跑出去唤大夫,就听得院子里传来小红那特地脆声。几乎是小红的话音响起的同时,巧姐的哭声戛然而止,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似乎是在寻找着甚么。不等巧姐因寻不到目标而再哭泣,小红就已经窜进了东屋里,正好撞进了巧姐的眼睛里,登时巧姐欢喜的直拍巴掌,咿咿呀呀的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方才是巧姐在哭吗?”小红站在王熙凤身畔,细细的打量着巧姐,又踮起脚尖去摸巧姐的小胖胳膊,“哭了?没哭?难不成是我听岔了?”
也难怪小红会这般狐疑,虽说方才在院子里,她确实清晰的听到了巧姐的哭声,可这会儿进了屋仔细打量着,她却怎么也不曾寻到巧姐面上的泪痕。虽说小红是个机灵鬼,可到底年岁小,就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啊啊,抱!啊啊,吃!吃!”巧姐才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这会儿见到了先前苦苦寻找的人,当下就不愿意在王熙凤怀里待了。不停的挣扎不说,还拿胖乎乎的手指遥指着桌上的早膳,直到王熙凤认命的将巧姐放在了她往日里坐的高椅子上。
相较于王熙凤的不明所以,小红倒是明白得很。当下跟着到了桌旁,先拿手试了试盛了小米粥的碗,似乎觉得有些凉了,索性又拿了个小碗,从粥煲子里舀了小半碗出来,又取了个小勺挂了一层粥皮,轻吹了一口气,送到了巧姐的嘴边。
巧姐啊呜一口就给吃了,小红又赶紧喂了一口,约莫吃了三四口,才喂了一丝丝水煮青菜的嫩叶子,遂又喂粥。
王熙凤在旁边瞧了片刻,嘴角不由的勾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多大点人儿,就这么一副娇气的派头,也不知学了谁!”
平儿也闻声寻了过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又听王熙凤这般说,当下嗤笑一声,道:“学了谁奶奶还不明白?”
“死丫头!”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又瞧了瞧吃得一脸满足的巧姐,很是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也是我上辈子欠她的。”旁人自不能理解王熙凤这话里的意思,只当她在说笑,平儿又提醒了一句,林之孝家的已经等在外头了,倒是让王熙凤寻到了机会,“知了知了,我知道你恨嫁了!”
无视瞬间满脸通红的平儿,王熙凤径自走出东屋,将等候在院子里头的林之孝家的唤到了屋里,细细的询问起了这一趟的扬州之行。
林之孝家的虽说是小红的亲生母亲,却并不像小红那般伶牙俐齿,好在即便如此,她也能将事儿完完整整的说出来。略过去沿途的辛劳不提,林之孝家的只专说在扬州林府的事儿。
却说那扬州林府,早先失了当家主母,偏林如海的母亲早已仙逝,他又没个叔伯兄弟的,竟是连个帮衬的人都无了。这前院也罢,后院实在是乱得不行。好在林如海也是个有魄力的,原先黛玉在时,很多事儿都束手束脚的,等贾琏带走了黛玉,他索性大刀阔斧的整顿内院。林如海的手段就一个字,卖。甭管是以往林家老太太赏赐的屋里人,还是贾敏提拔的通房丫鬟,亦或是普通的丫鬟婆子,尽数给卖了。当然,林如海原也不想做的那么绝,他是想让那些人主动离开的,连卖身契都还了,怎奈何那些小妾通房皆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直到王熙凤再度派人去了扬州,林如海不愿在荣国府下人跟前失了颜面,直接来了个干脆利索。
“琏二奶奶许是不知,那些个人也皆是妙得很,尤其是林姑奶奶先前带走的陪嫁陪房们,竟还拉着我不放,愣是想要我替她们做主,说甚么好歹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可我自个儿都是个奴才,哪儿敢管这些事儿?再说了,陪嫁和陪房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可这些年过去了,早就已经是林家的人了,咱们家……别是做主不成,反遭了嫌。”林之孝家的笑得一脸和气,只是说的话却没有半分和气,很显然,她做的并不只她口中说的那些,只怕还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