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自认为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李纨母子俩的事情,可很多时候,道理都是说不通的。﹎雅﹎文吧﹍w·w·w·.·y`a-w`en8.com倘若今个儿只是李纨本人受到了伤害,那倒不算严重,可如今却是李纨视若珍宝的贾兰……
不由的,王熙凤想起了前世自己得知巧姐被王仁卖掉时,那一刻她满腔满腹皆是怒火和怨毒,倘若王仁那会儿在她跟前,她一定会扑上去如同野兽般的狠狠撕咬,那是一种彻底丧失理智,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的感觉。
永远不要小瞧了一个母亲的狠戾。
“二太太是真的病了吗?”王熙凤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
因着屋里统共也只有王熙凤和紫鹃俩人,虽这话的语气听着并不像是在问,紫鹃仍回答道:“虽不曾亲眼瞧见,可应该不假罢?早就听闻二太太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如今又是大冷的天,病倒……也不算古怪罢?”
不得不说,紫鹃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王夫人几个月前就曾晕厥过一次,那次是真正的危在旦夕,连太医都说能不能救回来得看王夫人本身的运道了。之后,又因着贾兰一事,王夫人被贾母变着花样折腾,哪怕并未受到身子骨方面的伤害,可贾母给予的压力那绝不会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更何况,还有贾政的冷漠做法,以及屋里多出来的几个美妾。
王夫人病倒很正常,甚至很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可王熙凤依然充满了疑惑,且还是听了紫鹃方才提了李纨之后,才忽的产生了疑惑。
“紫鹃,你猜,珠大嫂子倘若在小年夜瞧见了兰儿如今的模样,她会如何?”
“自是大怒,或者是大哭?”紫鹃有些不大肯定,一来她对于李纨并不算熟悉,二来她无法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不过,饶是如此,紫鹃也感觉到这事儿相当得棘手。可问题是,李纨对外的说辞,是替早逝的贾珠祈福,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让她连年都过不好罢?若是探春就无妨了,左右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且府外压根就没人替她做主。换成李纨,这事儿就大条了,旁的不说,荣国府是有极多亲眷的,李纨纵是寡妇奶奶,也没得不让人见客的道理。纵是不见客……李家每年都会按时送来年礼,总不能连娘家人都不让李纨见罢?荣国府真若是这般做了,那脸面才叫丢大了。
不过,对于紫鹃来说,荣国府丢不丢脸的问题,她是不会去深思的,至始至终她想到的都是另外一件事儿:“奶奶,虽说这事儿同奶奶并无太大关系,可我担心,到时候若是珠大奶奶闹了起来,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奶奶,又当如何是好?”
这才是紫鹃最担心的。同样,这也是为何先前紫鹃明明已经想到了李纨会闹事,却不曾提醒王熙凤的缘故。事实上,李纨是绝对不会故意冲着王熙凤来的,也因此,在尚不知晓王熙凤有孕之前,紫鹃并不怎么担心。可如今,这事儿的性质却是大不相同了。
“我知晓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说身子骨不适,不去便是了。”
不过是个小年夜,只要理由充分,不去也无妨。别说王熙凤如今有孕在身,纵是无孕无宠,她要是死活不愿意去参加,贾母也不能让人将她绑了去。之所以同意李纨参与,是为了荣国府的面子着想,同理,过年就是要和和乐乐的,哪怕仅仅是表面上,没的强迫人过来赔笑的。
听王熙凤这么一说,紫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仔细想了想,紫鹃又道:“小年夜不参加也罢,那大年夜呢?奶奶依然寻借口不去?”
“你逗我?”王熙凤横了紫鹃一眼,没好气的道,“珠大嫂子在小年夜闹一场,老太太还能让她再出来蹦跶?”
真要是如此,贾母才算是将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呢!至于到时候寻甚么恰当的理由,那就是贾母应当考虑的问题了。若是王熙凤很闲的话,也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在贾母跟前刷一波好感度。
紫鹃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是既不希望王熙凤出任何意外,又希望王熙凤参与所有荣国府的大事儿。毕竟,当了人贴身丫鬟,她将来的福祸都是同主子息息相关的。
“紫鹃,回头记得多打听些消息,尤其是关于二太太的。要是荣禧堂那边口风紧,你就试着往别处去。对了,忆慈院那边也别放过,好东西别吝啬,只管往那儿送,左右咱们府上也不差那些个用度。至于消息,以往平儿同林妹妹跟前的平安关系不错,想来那是个通透之人,你也可以继续往她跟前使力。”聪明人是不会拒绝多一个盟友的,尤其在荣国府上,黛玉只是客居之人,而王熙凤却是真正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是,谨遵奶奶吩咐。”
因着也歇够了,王熙凤就在紫鹃的搀扶下,回了内室在床榻上歇午觉。原本还以为自己初得喜讯一定会兴奋得睡不着,不曾想,等真正沾了枕头之后,王熙凤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再度醒来时,竟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你个丫头也不知晓早些唤我起来。对了,大太太可是来了?”王熙凤想起先前紫鹃提醒她,邢夫人会在午睡之后来看她,因而才有了这一问。
紫鹃笑嘻嘻的应着:“来了呢,听说奶奶您在歇午觉,大太太就往东屋去了。巧姐比奶奶您醒得早,很快就跟大太太和二姑娘、四姑娘玩到一块儿去了,还尿了大太太一身。”
“……噗!”王熙凤原想催促着紫鹃动作快些,左右都在自己院子里,无需鼓捣那么多钗环。结果,催促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紫鹃这么飞来一笔,登时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我就知晓奶奶惯会幸灾乐祸,不过大太太那会儿也是笑开了,只说要是早几十年接了巧姐这一泡尿,指不定她还能开怀呢。”
“哈哈哈,还早几十年呢!往前二十年,我都没生出来呢!”王熙凤笑了一场,整个人倒是精神了不少。见差不多了,王熙凤只随手拿了根镶珍珠的金簪戴好,转身往外头去。
外头的小丫鬟早就得了讯,忙将邢夫人等引到了正堂里,因而王熙凤出去时,诸人已经在等着她了。除了紫鹃方才所说的邢夫人、迎春、惜春外,连巧姐也在。>雅文吧>_﹏﹎w-w-w=.-y`a-w-e·n·8·.·c-om
“见过太太,给太太行礼了。”王熙凤笑着迎了上去,一眼就瞧到被邢夫人抱在怀里的巧姐,忙伸手点了点巧姐的鼻尖,嗔怪道,“小坏蛋,我可是听说你今个儿干坏事了,回头让你爹好好收拾你一顿。”
“别别,巧姐好得很乖得很。”被王熙凤这么一打岔,邢夫人原本要说的话,直接给咽了回去,这一个劲儿的夸赞着巧姐。好一会儿才在迎春的提醒下,想起自个儿是来贺喜的,邢夫人忙不迭的让人送上礼物,又道,“凤哥儿,你有喜是件大事儿,我也没旁的好东西,只挑拣了几样好兆头的摆件送你。倒是二丫头、四丫头先前做了不少荷包、香囊等物,一并予了你。”
不等王熙凤开口,迎春和惜春便上前福了福,一齐说道:“给嫂子贺喜了,嫂子大喜,明年喜得贵子。”惜春虽小,却伶俐得很,说完又添了一句,“这些小玩意儿只是给嫂子过年打赏人顽的,回头我和姐姐再做些好的,给巧姐和明年出来的小侄子用。”
虽说这只是小孩子的讨喜话,可听在王熙凤耳中,却是实实在在的舒坦。试想想,谁不爱听奉承的话?况且,邢夫人等三人却是带着几分真心的。
“那就多谢太太、两位妹妹的吉言了。”王熙凤面上满是轻松的笑意,待瞧到巧姐的神色后,却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这会儿,巧姐仍被邢夫人抱在怀里,原本以她的性子,一见到王熙凤铁定会扑过来。问题是,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将方才王熙凤玩笑般的要收拾她的话,尽数听在了耳里,这会儿面容肃穆的瞧着王熙凤,却死死抱住邢夫人的脖颈说甚么都不肯放手。
王熙凤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故意板着脸吓唬她:“巧姐你往后还淘气不淘气?嗯?”
巧姐眨巴眨大眼睛,似乎在分辨王熙凤话里的意思,片刻后她一扭腰肢直接就把小脑袋埋在了邢夫人脖颈处,看起来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下,王熙凤隐隐有些后悔了,她可不是真的打算吓唬宝贝女儿,苦着脸思量着要如何不丢面子的将女儿哄回来,却听邢夫人却忽的开了口。
“凤哥儿,我瞧着你这儿也忙乱得很,要不让巧姐先去我那儿小住几日?”
“……呵呵,其实我也没有太忙碌,管家的事儿早先就还给二太太了,如今虽说二太太病着,可想来她手底下也是不缺人的。至于巧姐,左右也有奶嬷嬷带着,累不着我,就不劳烦太太您了。”王熙凤笑得一脸尴尬,她可真没想过要将巧姐送出去。
可这话,落在邢夫人耳中,却是另一回事儿了:“凤哥儿,你也这般见外,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照顾巧姐。再说了,我平日里也没甚么事儿,二丫头、四丫头都是这般大了,也没甚么需要我操心的,我真能照顾的,绝不会累着。”
王熙凤好想扶额长叹,她真的不是担心会累着邢夫人,方才也不过只是客套话罢了,事实上她只是单纯的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正当王熙凤犹豫着要如何委婉的告诉邢夫人这事儿时,贾琏却是提前归来了。不过显然,贾琏全然不曾想到会在这里瞧见邢夫人,事实上,这俩人虽名为母子,实则同陌生人无异,甚至俩人已有多日不曾见面了。好在,陌生归陌生,却并不妨碍贾琏行礼。于是,贾琏先向邢夫人行了礼,旋即王熙凤、迎春、惜春也依次向贾琏行礼。
随后……
“哟哟,我的小祖宗哟,你这是作甚?早间我出门时,不是去瞧过你了吗?你就这么惦记着我?”贾琏手忙脚乱的从邢夫人手里接过巧姐,不是他心急,而是巧姐在最初的愣神后,整个人跟颗流星似的,直接从邢夫人手里砸了出去。
“爹!娘坏,娘坏,坏坏坏!”巧姐一投入贾琏的怀抱,就一叠声的告起了黑状。人家告黑状好歹是在背地里,也就唯有巧姐,当着王熙凤的面,口口声声的告着状,还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来。
王熙凤被气得直翻白眼,紫鹃忙不迭的给王熙凤顺气,可回过头来,却在暗暗偷笑。倒是贾琏,有些茫然的看着妻女,半响才狐疑的道:“凤哥儿,你又作甚么幺了?”
“我作幺?琏二爷您怎的不问问您那好闺女作甚么幺了?哼,小丫头片子,也该敢在你娘跟前告黑状,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王熙凤恨恨的瞪眼道。
可这回,却是唬不了巧姐了,只见巧姐扭过头冲着王熙凤就做了个鬼脸,旋即拍着小巴掌咯咯的笑开了,全然一副“我有靠山我不怕你”的大爷模样。
屋内寂静了片刻,旋即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怕是最少言寡语的迎春,也忍不住低头拿帕子捂着嘴偷笑着。而笑得最猖狂的,却是贾琏、巧姐父女俩。
当爹的:“哈哈哈哈……”
当闺女的:“咯咯咯咯……”
王熙凤怒目而视,旋即扯了一把紫鹃,喝道:“走,咱们不理这俩混蛋,大的小的都这般混!哼!”说罢,王熙凤便转身往内室而去,紫鹃赶忙捂着嘴跟上去,又恐王熙凤走得太急,只得半小跑半伸手虚托着。
见王熙凤真的赌气跑了,贾琏仍不曾明白过来,又笑了一遭才向邢夫人道:“大太太您别在意,我和凤哥儿平日里胡闹惯了,没事儿。”怀里的巧姐这会儿也不拍巴掌了,而是拿小手拍着胸口附和道:“没事儿!”
邢夫人笑声倒不大,却是将眼泪都笑出来了,听了贾琏这话,只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琏儿你也真是的,凤哥儿原脾气就大了些,如今又有了身孕,你好歹多让让她。罢了,我先带你妹妹们回去了,等明个儿白日里再来同凤哥儿闲聊。对了,若是你们忙不过来,尽管让巧姐去东院里,我和大老爷都欢喜得很。”说着说着,邢夫人便顺势拉着两个姑娘往外头去了,只说外头冷,也没让贾琏送,就快步走远了。
贾琏……有些懵。
方才,邢夫人所说的那番话,其实多半他都能听懂的。甚至在邢夫人刚说到王熙凤脾气大时,他还有些不乐意。雅文吧w·w=w.yawen8.com可跟着后头的那句话……“紫鹃!”贾琏忽的拔高了音量大声唤着。
“紫鹃!”巧姐没有丝毫受惊吓的表现,反而跟着贾琏尖叫着唤了一声,因着她尖叫时正冲着贾琏的耳朵,反而将贾琏吓得原地蹦了起来,“咯咯咯咯!”
“坏丫头!回头让你娘收拾你!”贾琏恨恨的道。
紫鹃正巧掀了帘子出走,这一幕不仅落在了她眼里,更是被内室里的王熙凤看了个正着。若说紫鹃还仅仅是偷笑,那么王熙凤却是肆无忌惮的大声嘲笑了:“琏二爷,您也有今天?哼,继续呢,我瞧着你们俩还能闹成甚么样儿!”
“凤哥儿,方才大太太说你有孕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会儿,贾琏满心满眼都是邢夫人方才那话,压根就不在意自己被王熙凤笑话了。左右从小到大,他也没少被王熙凤笑话奚落。
“我有孕了,就这么简单。”王熙凤勾嘴笑着,还不忘送给贾琏一个媚眼。这下子,贾琏面上的神情却是精彩了,是那种半惊讶半惊吓,还夹杂着不敢置信和如同活在梦里一般的梦幻表情。
简而言之就一个字,傻。
暂不提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懵脑子的贾琏,王熙凤方才那一丝丝怨气这会儿早已消失无踪了。让紫鹃将巧姐接过来放在暖炕的炕桌里头,王熙凤则坐在炕头,靠在软垫子上,斜眼瞄着巧姐。
巧姐黑漆漆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在最初的茫然后,很快就向王熙凤展露了她那缺了牙齿的天真笑容:“娘……”还带着浓浓的口水音。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些声音,不多会儿丰儿就在窗户底下朗声道:“奶奶,是老太太那儿送了东西过来。”稍片刻,丰儿又道,“二太太那儿也派人来了,还有林姑娘跟前的平安也来了。”
“紫鹃,你出去帮丰儿,记得同平安多说说话儿。”王熙凤瞧了紫鹃一眼,紫鹃忙不迭的答应着,快步离开了内室。
外头院中并不显得很吵闹,只是脚步声却是不少的。足足过了一刻钟,院子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而这会儿,巧姐已经笑累了,半个身子都趴在炕桌上,只将小脑袋朝向王熙凤,满脸的委屈。
“小丫头片子,跟你娘斗,你还太嫩了!”王熙凤得意洋洋的道。
一旁的贾琏笑得异常谄媚,这若是搁在往日里,他一准帮衬巧姐,可这会儿却是连声附和着王熙凤:“凤哥儿你说得对,巧姐就是一小丫头片子,你想骂就骂想打……咳咳,你还是打我出气罢。”附和是有必要的,可终究巧姐太小了,贾琏还是挺舍不得的。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拿手指敲了敲炕桌,面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来,半响才向贾琏道:“琏二爷,我怀疑太太在装病。”
“谁?大太太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贾琏紧挨着王熙凤坐下,伸手小心翼翼的探向王熙凤的小腹处。
“我说的是二太太!还有,就算我大字不识一箩筐,大太太也不能用活蹦乱跳罢?你家那一天到晚瞎折腾的好闺女才是!”王熙凤没好气的瞪了贾琏一眼,见贾琏又伸手过来,忙抬手在他手背上就是一下,“走开,抱你家宝贝闺女去!”
贾琏哭笑不得的抬头看她,思及她方才那话,才试探着道:“凤哥儿你这是要跟我说正事儿?”
“自然是正事儿。”王熙凤瞥了一眼巧姐,见她半个身子都趴在炕桌上,委屈的直撇嘴,忙伸手推了一把贾琏,“赶紧抱着巧姐,她快哭了。”见贾琏从善如流的伸手将巧姐抱在了怀里,王熙凤才将今个儿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先是早间请安时,王熙凤现每日里比任何人都来得早的王夫人没了踪影,询问之后才得知王夫人这事儿病倒了,据说前几日就有预兆了,只不过今个儿早上要起身时,才现病得有些重了。贾母倒是不曾勉强王夫人,也吩咐了赖大去请大夫过来给王夫人瞧,旁的却是不曾说甚么了。只是,贾母身为长辈,怎么做都是无妨的,可王熙凤是晚辈,又是王夫人娘家内侄女,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探望。因而,从荣庆堂回到院子里,王熙凤就已经打算好了,只等换一身比较素净的衣裳,就去荣禧堂探病。
结果,衣裳尚未寻出来,王熙凤就觉得自己很不好。她本就不愿意去荣禧堂,逮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不加以利用?
“唉,我今个儿早上是真的在装病。那会儿,我就觉得头有些晕,随后手一抖,茶盏就跌到了地上。想着可以借病逃过这苦差事儿,我立马就让紫鹃替我跑一趟,又唤了大夫替我瞧瞧。本是想着让大夫开个太平方子,再不济开个冬日进补的方子也无妨,谁能想到……”
王熙凤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有孕了。一来,这几个月就没闲下来的时候。二来,她的葵水原就不大稳定,有时候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况且上个月她是见红的,只是量不多而已。还有第三,她拥有着前世的记忆。
有时候,王熙凤也在思考,拥有前世的记忆究竟是不是好事儿。当然,她最终还是认为那些记忆于她而言,是很珍贵的瑰宝。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更多的时候,她会被前世的记忆所蒙蔽。
前世这个时候,她压根就没怀孕呢。不过,那会儿她跟贾琏也没那般要好,至少贾琏偷腥是常事儿。
“琏二爷,平儿已经出门子了,我如今又有了身子。您……要不然,我给紫鹃开了脸?”王熙凤笑着向贾琏道,只是那笑容有些太灿烂了,灿烂到让贾琏完全不敢直视,顺带还牢牢的搂住了巧姐。
见贾琏迟迟不开口,王熙凤忽的拉了脸下来:“琏二爷这是担心我醋味儿太浓了,连个通房丫鬟都容不下?”
贾琏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只觉得今个儿暖炕似乎烧得不太热,又看王熙凤面上已经带了森然的寒意,忙道:“你何止醋味儿太浓了,简直整个荣国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醋味儿!咳咳,我是说……方才大太太还说要帮我们照顾巧姐了,要不然往后由我来照顾巧姐?哟!”
巧姐给了贾琏一巴掌。
“哈哈哈哈!”王熙凤直接笑疯了,好半响才平复了情绪,半是笑半是嗔的道,“琏二爷好本事,竟愿意亲自照顾巧姐。可惜呀可惜,人家不稀罕!”
“小丫头片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贾琏恨恨的将巧姐面朝下放在膝上,高高的举起手,轻轻的落在了巧姐的肉屁|股上,“还闹不?闹不?”
“娘啊娘啊娘啊!”巧姐吓坏了,忙拼命往王熙凤方向伸手。她是典型的墙头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知道改了多少次门头。
“琏二爷您就行行好,别折腾了成吗?我在同您说正经事儿呢,您倒是说说看,二太太是不是在装病?别跟我说紫鹃那套词儿,我知晓二太太病倒不是甚么稀罕事儿,可这也太凑巧了罢?眼瞅着再过几日就该小年夜了,到时候老太太说甚么都会让珠大嫂子和三妹妹出来吃顿团圆饭的。我就不信,等珠大嫂子见了兰儿,会不闹!”
“闹,自然是要闹的,要是知晓了事情原委,只怕会直接冲上前去,挠花了二太太那张老脸。”贾琏终于放过了巧姐,将她再度抱在怀里,拿手点着她的额头,示意她老实一点儿。
“所以我已经决定了,到时候就借口身子骨不适,不参加小年夜的宴请了。万一二太太也打定主意不出席了,天知晓珠大嫂子会做出甚么事儿来。若是搁在平日里,我倒不在意,可如今……哼,我才不搅合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儿!”
“成,到时候巧姐也不用去,免得大太太又要照顾二妹妹、四妹妹,顾不过来。至于二房那头,随意罢,就让她们狗咬狗去。”贾琏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帮衬二太太一把,譬如让她早日痊愈,也好出席小年夜的宴请。”
“去同大老爷说罢,也许他会有法子。”
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俩口子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虽说将得罪人的事儿推给贾赦很是有些不厚道,可若是贾赦趋之若鹜的话,那就没甚关系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贾琏早出晚归,据他所说,他正忙着跟贾赦商量大事儿。不过,王熙凤却推测,贾琏最多也就是被贾赦使唤来使唤去,哪怕真的有大事儿要办,贾琏也仍是跑腿的。倒是王熙凤,原本以为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后,自己就能过上吃好喝好睡好的幸福生活了,没曾想却连日来都忙着接待各路客人,好在没有一个客人是空手来的,因而王熙凤人虽有些疲惫,心情却是愈的飞扬了。
众多的贺礼中,最体面的是贾母送的一尊碧玉送子观音,不仅东西好,且寓意更好,加上贾母原就是荣国府最尊贵之人,单是这份体面,王熙凤就该好生受着、供着。
不过,相对而言,王熙凤却大爱薛家送来的礼物。薛家是在消息传出的第五日才来拜访她的,一来就先道歉,说是怠慢了。可王熙凤却知晓,薛家母女这是担心跟其他宾客撞在一起了,毕竟跟荣国府的其他亲眷相比,薛家显得要弱许多。可薛家送的礼却是诸多礼物之中最得王熙凤心的——一沓厚厚的银票,足足一千两!
而除了实惠的薛家外,旁人送来的礼物虽也不算差,却有些不尽如人意了。譬如王夫人,送的是上了年份的人参、灵芝、鹿茸等,以及一些已经配置好的丸药。虽说怀孕是要补身子骨,可一股脑的全部送药材和丸药,怎么瞧怎么觉得膈应。王熙凤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王夫人,盘算着这些东西倒也值钱,索性乐呵呵的收下了,回头就让贾琏带出去卖了钱。
还有客居贾府的黛玉,每日里都送来一卷亲手抄写的佛经,还让平安告诉王熙凤,她会日日在佛主面前为王熙凤和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这寓意倒是真的好,且还带着一份真心,可王熙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薛家的礼物是真的好,想来不是因为黛玉太高雅了,就是因为她太俗了。
另外,东府那头也来了人,来小蓉大奶奶秦可卿亲自带着贺礼过来,东西都是好东西,既有补药又有钗环等物,可王熙凤同她说了没两句话,就借故头疼送客了。紫鹃不比平儿,倒是不曾察觉到有问题,只当王熙凤原就同东府远着。
之后,例如王熙凤的娘家人,以及已回到家中的史湘云,都托了人送来贺礼。加上恰逢年关,有些原并不知晓王熙凤有孕,只打算送年礼的人家,听闻这事儿,也另添了一份。
短短十数日,王熙凤的私库里却是多了不少的好东西。哪怕大多数人送的贺礼都不大合她的心意,可因着荣国府富贵,那些东西纵是再不好,却也都是能换不少钱财的。
小年夜前一日,王熙凤又让紫鹃拿出账本,仔细算了算这些日子的收获,又结合近两年的市价,估算着这些东西变卖后能得银几何。忽的,王熙凤想起一事。若她不曾记错的话,前世元春封妃后,圣人下旨各府修缮院子以迎接妃嫔省亲,那会儿各色古董玉器的价格却是飞一般的涨。就连那些原本最普通的青砖土石,都比往年贵了不止两三倍。她手头上的这些东西,若能留到那会儿再卖出去,却是能狠捞一笔的。再往深处想,若能在此之前多搜刮一下好东西,囤积到那会儿再卖……
即便荣国府将来垮了又如何?只要大房能够脱身,她手头上又有钱财,到时候荣国府是兴是败,同她有甚么关系?
正美滋滋的畅想未来,紫鹃满脸兴奋的小跑进了内室,还带起了一小阵风:“奶奶!”
王熙凤瞧稀罕一般的瞧着她,不大明白是有了何等好事,才让她乐成那般,当下奇道:“你捡着银子了?”
“奶奶您这说的是甚么?”紫鹃很是哭笑不得。
“那就是遇到心上人了呗!不过,紫鹃呀,我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子,可你比平儿要小上好几岁,倒是不那么着急。再说了,如今巧姐也小,我又怀着身子,却是不大方便让你立刻出门子的。”王熙凤当然知晓这是不可能的,却是忍不住开口逗弄紫鹃。
紫鹃不同于厚脸皮的丰儿,当下就被王熙凤这话燥得满脸通红,下意识的拿手捂住脸,才带着气恼道:“奶奶就知道笑话我,我这不是来跟奶奶报讯吗?奶奶……”
“行了行了,我不笑话你了,你倒是同我说说,到底有甚么好事儿?”
见王熙凤一副赖皮的模样,紫鹃是真的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了。狠了狠心,索性就当没方才那回事儿,只低头向着王熙凤极快的说道:“有俩消息,一是荣禧堂那边传出了信儿来,说是二太太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定能参加明个儿小年夜的家宴。二是东院那头先唤了个小丫鬟过来,说是贺礼已经在路上了,顶多再一盏茶的时间,就要送到咱们院子里了。”
王熙凤在炕头上半倚半坐着,听了紫鹃这话,她对于头一个消息不是很感兴趣,左右李纨就算气性再大,贾兰又没生命危险,她总不能真的恁死王夫人。倒是后头那个消息,让她不得不在意。
“东院那头送贺礼过来?紫鹃,是你奶奶我年岁大了糊涂了,还是你弄错了?我怎的记得,大夫断我有孕那日的后半晌,大太太就亲自送了贺礼过来。”
“是是是。”紫鹃连着回答了三个是,面上的神情倒是恢复了正常,只笑道,“奶奶才没有糊涂呢,我也不曾弄错了。大太太和二姑娘、四姑娘确实送了贺礼过来,可今个儿也确是东院那头的丫鬟过来报讯。我猜,是大老爷嫌先前的贺礼不够厚重,另外添的罢?”
王熙凤半响都不曾开口。
凭良心说,这送贺礼原就是女眷的事情,哪怕是同僚之间互相庆贺,准备贺礼之人也只会是后院的女眷。像她这事儿,既然邢夫人已经送了贺礼,甭管礼物究竟是否厚重,身为夫君的贾赦都不能拆自家夫人的台。可惜的是,对于贾赦来说,大概完全没有拆台的概念罢?
愣神之间,院子里的丰儿就已经招呼小丫鬟过来帮忙了,却是东院那头的贺礼送到了。
考虑到外头冷,归整东西又忙乱,最初王熙凤就没打算出去。直到贺礼箱子都被抬到了正房外间归整好了,王熙凤才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出了内室。
足足十口大箱子,还不是上回送给巧姐礼物的那种精巧的小箱子,而是四人合抬的红漆大樟木箱子。当然,抬箱子的人这会儿都走了,只留了一个看着挺眼熟的丫鬟站在丰儿身畔陪笑着。
王熙凤唤了那丫鬟上前回话。
“见过琏二奶奶,给琏二奶奶请安,恭祝琏二奶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既然能被特地挑出来送礼,那就定是个伶俐的。那丫鬟先是行了礼,这才笑嘻嘻的回道,“大老爷前些日子忙得很,一直抽不出空来归整贺礼。这不,昨个儿大老爷忽的闲了,才命人将好东西归拢了十个箱子,又叮嘱奴婢特地同琏二奶奶说一声,先前是大太太没成算,才送了薄礼,并不是他不看重琏二爷和琏二奶奶。”
这话……绝对是贾赦的原话,哪怕这丫鬟作了些修饰,也掩盖不了这言语之间的欠揍感。
哪怕真的是邢夫人考虑的不周到,也无需这般大喇喇的说出来罢?这已经不是拆台了,而是啪啪打脸了。幸而,王熙凤很清楚贾赦和邢夫人的性子,既然不会认为贾赦故意给邢夫人没脸,也不会误会邢夫人故意怠慢她。
不过,等大樟木箱子被打开展示在王熙凤面前后,她却是乐翻天了。
没有甚么有来历的古董玉器,而是全部都是王熙凤最喜欢的俗之又俗的金银之物。两箱样式老旧粗笨俗气的赤金头面、三箱花团锦簇颜色艳丽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华贵锦缎、三箱赤金或者鎏金的大小不一的摆件,最后两箱更绝,全部都是打造得异常华丽(俗气)的小孩子玩意儿。
王熙凤:“……”
先是大喜,旋即质疑起贾赦的品位,再然后却是开始自我反省,明明这十大箱子里的东西无一不透露着恶俗的品位,为何她会这般欢喜呢?难不成她的品位跟贾赦相差无几?
等到了晚间,王熙凤迫不及待的同贾琏分享这些好东西,贾琏原还挺乐呵,等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后,愣是不知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偏生,王熙凤又是满脸的欢欣雀跃,他又不好直接泼冷水,只好将话题岔开去。
“凤哥儿,明个儿就是小年夜了,已经确定二太太明个儿定会参与。同时,老太太也已经派人将新衣送到西面偏院了。到时候,珠大嫂子和三妹妹都会出席家宴。”顿了顿,贾琏着重强调道,“老太太说了,兰儿年岁小,无需刻意避讳,到时候跟女眷坐一块儿。”
避讳不避讳的真心无关紧要,关键是……
“老太太别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罢?还是觉得,左右迟早要知晓,干脆在小年夜闹个痛快?罢了,左右我是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了,琏二爷您记得叮嘱大太太,到时候一定要将二妹妹、四妹妹看好了,千万别出甚么差错。至于老太太,她既敢做出这般安排,显然是已经做了完全准备的。”
贾琏点头称是,还道只怕不止贾母早有准备,估计王夫人也是心里有数的。王熙凤仔细一想,也确是如此,当下就放下心来。
于是,等次日晚间,原被安排去陪同贾琏一道赴家宴的紫鹃花容失色的跑回院子时,王熙凤愣是没想到哪里还能出差错。
紫鹃是这般说的:“奶奶,荣庆堂出事了,珠大奶奶忽的狂将三姑娘打伤了!偏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竟将这事儿递了出去,原守在外头盼着能见三姑娘一面的赵姨娘也知晓了,竟是不管不顾的冲进了家宴的偏厅里头……”
听了紫鹃这话,王熙凤诧异归诧异,更多的却是一种终于来了的舒爽感觉,因而并无任何受惊吓的感觉,只好奇的问道,“后来如何了?你又为何不守在琏二爷身边,竟是独自回来了?”
“奶奶!珠大奶奶同赵姨娘打成了一团,旁人倒是不曾受伤,可老太太受到了惊吓,晕了过去。琏二爷只唤了我立刻回院子里陪着奶奶,不怕奶奶知晓了所有的事儿,只怕奶奶得了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反而胡思乱想坏了身子骨。”紫鹃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
王熙凤哪里担心了?她明明一直都是在好奇。
好奇小年夜荣庆堂生了何事,好奇李纨等人伤势是否严重,好奇贾母、王夫人打算如何收场,更好奇经了今个儿这事儿,荣国府打算如何收尾。
唉,可惜她有着身孕没法亲眼看看这场年度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