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虽认罪,当然也不会有人真来治她的罪,更何况天宗帝此时还是一脸的笑意。
早知道天宗帝要来,所以原本类似宴席并不会参与的岳华此番也来了,因着身份,自然也是在主席上坐着,跟在朝堂上一样,左右二相一左一右位于天宗帝两侧。
皇帝在笑,此时气氛正好,姚千里也已经低了头去,似乎很认真的在跟娃娃说着话。
岳华见此情形忽而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举目四望,寻视了一圈后,岳华开口道:“段大人今日可是未到?”
他这么一说出来,既未指名道姓,也没说清官职,可是在场却没有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一来是因为朝中段姓的官员并不多,而在都城为官的,也就只那一人。其实想当初这段家也是堂堂一大家,段家一门在朝为官的也并不在少,只可惜一场霍乱,这段家已经被连根带底的抄了,如今的这一个,还是新晋的。
不过就算朝里再有他几个段大人,可岳华这话说在这里,估计也没有人会想到别人身上去。
段引臣连名字都没改就大摇大摆的入了朝,还一路直上,谁都已经知道了他跟姚千里的关系,原来知道的自然是知道,原来不知道的,也一遍一遍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
定国将军夫人一直都是陆姚氏,而非陆段氏,也就是说,不管事实如何,但是明面上说来,这位段大人应该是跟陆府没有任何关系的,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一天这事没被点出来,那大家就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这时候岳华不期然的来了这么一问却是把所有人都问得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片刻,陆离正要来答话的时候却听得从外头传来一个人声:“耳闻岳相大人在找下官?”
来人正是段引臣。
段引臣如今已是官至正三品,虽说算不得什么大员,可是单就他入朝时日来说,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在朝者怕是没有谁升得有他快。
朗国尚红黑,青色虽没说是只有平民才能穿,但是也极少会有高官显贵去穿青色,好像穿上了这个色,人便就自掉了身份,可是段引臣就这么穿了一身青莽色绸衫施施然的就走了进来,行走于朗国顶顶尊贵的这一群人之间却诡异没有一点不相容,反倒是夺去了不少惊艳的眼神。
尤其是卫芷嫣,本就是因着指望能看见段引臣才特意央的她爹来了这宴席,此时更是一双水眸莹莹而动,满心满眼都只那一人。
段引臣进了门后便直直向着主席那桌而去,面上的表情倒是自然的很,跟平常一样,挂着有些漫不经心的,似无赖般的笑。
先给天宗帝见了礼,又朝岳华道:“方才下官吃酒不小心撒到了身上,是故方才是更衣去了,让岳相大人久等实乃下官罪过……只是不知,岳相大人找寻下官是为何事?”
分明是胡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明明是刚刚才来,之前哪里在这宴席上出现过。
岳华也不介意,也不去否认什么,只淡淡道:“是老夫眼拙了。”
“相爷严重。”
这边的陆寅见到段引臣立时是一喜,“段伯伯!”
“诶?陆小少爷,这可是你舅父。”
满座惊。
岳华说的是事实不假,可是岳华堂堂右相,又不是黄口小儿,何以这般嘴上无门?
“娘亲,舅父是何物?”孩儿的童言。
姚千里僵了一僵,而后垂首望着娃儿,认真道:“舅父是娘亲的兄弟,你爹爹是你姑姑的弟弟,便就是你千化姐姐的舅父。”
娃娃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又对岳华道:“相爷,寅儿没有舅父。”
陆寅这是第一次见到岳华,以前并不识得,这“相爷”的叫法大约是刚刚才跟段引臣学来的。
段引臣脸色微微一窒,看了看那一大一小,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又换回了原来略带嬉笑的表情。
岳华也笑,对着陆离,“令郎果然早慧,定然是秉承自将军与夫人,夫人贤而稚子聪,将军好福气。”
但凡知晓内情的,都知道陆寅并不是陆离的亲生孩儿,又何来娃娃秉承陆离之说,讽刺之意当真是越来越明显。
陆离从打算将娃娃从林群芳手里抢回来的那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而且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回,所以一点也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只不过没想到这话是从岳华嘴里说出来的罢了。
既然已经预料到了,应对之策自然也是早就有的。
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离,或许这挑衅并不是只有岳华想,陆离平日里是多孤傲的一个人哪,暗地里想戳他脊梁骨的肯定是不止一个两个,只是多碍于陆离的身份地位,不敢捋虎须,今天刚好,恰借右相之口说了出来。
岳华话中带刺的说完,却不再看陆离,反倒是去看天宗帝的神情。
天宗帝却是看着姚千里。
姚千里状似无异的看了陆离一眼,实则心中已经是酸涩翻腾,拢在袖子里的手也已经紧紧掐作了一团,娃娃在她腿上坐的不舒服挪了一下屁股她都没发觉。
她也早就听多了风言风语,自也早料到会有这般情形,今日这矛头若是对着她的,哪怕再恶毒些刁钻些,她也能坦然受之,毕竟这些与娃娃回到她身边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这些话却是朝着陆离而去的,纵然之前也多少有些估计,想陆离怕也不能轻易脱离之外,可是眼睁睁看着那毒辣辣的箭头稳稳的扎在陆离身上,她竟然还是不由自主的在那话中一颤,不能自已的慌乱起来,有些无措,更多的却是愧疚难耐,偏偏此时她还什么也做不了,难不成去跟堂堂右相对骂?只不过是愈加的丢了陆离的颜面罢了——将军夫人不仅无德,连教养都没有,简直就如同那市井泼妇一般!
她将情绪掩饰的再好也骗不过陆离,向来都是,陆离看着她拙劣的隐忍模样,还有眼底浓浓的愧色,不知为何,一时间竟然连搭理都不想去搭理岳华,而他也当真未作理会,只忽而伸手将娃娃抱到了自己手上,一面冲姚千里道:“我前日里拿回来的解暑方子,你与寅儿用了没有?”
“嗯……嗯?”姚千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离不由轻笑,“不是你说这些天热得晚上连觉都睡不了,还说寅儿自幼便怕热多汗?”
“爹爹说的是解暑的甜汤吗,娘亲给我喝了的!”
陆离拿手往他背上试了试汗,“那寅儿觉得那汤可有用处,喝了还热不热?”
“不热不热,”小脑袋连连晃荡,“一点也不热了,夜里睡觉都不用灵姝丫头再给我摇扇子。”
姚千里终于扑哧笑了出来,“只不过是一碗汤水,怎么就让你说成了仙丹一般。”又板了脸,“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唤灵姝做灵姨了,怎么又回去了?”
娃娃眼珠子转了几转,而后伸手指了指林如烟的落座处,“林如烟说我喊他林如烟,便只能喊灵姨喊灵姝。”
这话姚千里倒是信了,林如烟的确是说这种话的人,便随着娃娃的手指头看了过去,林如烟却早就缩了起来,只有一个乌黑的头顶没能藏好,露出了餐桌之外。
眼看就要起来的硝烟,却无声无息的换成了一场私家内务,真真是让人失望又无奈。不过陆离这样的冷面原来跟夫人儿子在一处时竟也是会玩笑嬉闹的,倒是让人小小的吃了一惊,捡回来的破鞋,别人的儿子,竟也能鹣鲽情深,父子伦常。
天宗帝脸上的笑意更深,忽而插话:“是什么方子如此管用,庭之也给宫里写一张,太后前些日子也说热得睡不着。”
陆离自然应下。
岳华挑衅未遂,却也不再计较,站起身来给天宗帝满上了酒,道:“早听闻陆府上的酒水好,别有一番风味,圣上以为如何?”
天宗帝睇他一眼,“天下珍馐尽在宫中,陆府酒虽好,朕却是已经饮惯了宫中物。”
岳华哈哈一笑,连道圣上说的是。
陆离起身敬酒,“圣上乃人中之龙,自有琼浆相配。”
天宗帝举杯饮,“庭之亦乃人上人。”
……
又过稍许,姚千里说娃娃到了午睡时候,怕扰了大家兴致,便带着娃娃回了后院。
可是娃娃在姚千里手上并不老实,左扭右扭,“娘亲,今日是孩儿寿诞,能不能不午睡了?”
姚千里点点头,“能。”
娃娃一阵欢呼,便就要从姚千里怀里下来,“那我去找林如烟!”
姚千里将他按回怀里,“不午睡也要回屋里去,今天人多,你莫要捣乱。”
“爹爹明明说寿诞的时候孩儿最大的,为何却还是娘亲说了算!”娃娃明显的不高兴了,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左手剥右手,右手剥左手。
姚千里垂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软,正想能不能等宴席结束后让人将林如烟单叫过来,就看得怀里那刚刚还苦着脸的小人儿忽而又是一脸的兴奋,“那将林如烟也叫来可不可以!”
姚千里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爹爹不是说今天你最大,那便由你说了算。”
娃娃欢呼一声,两只胳膊抱住姚千里的脖子,乐得两条小断腿直蹬直蹬的。
母子俩正闹腾着,忽然见得前头的假山旁边有个人影正暗搓搓的往花园子的方向而去,姚千里起先吓了一跳,可随即又发现那人似乎有几分眼熟。
“林如烟!”娃娃却已经高兴的喊了出来。
林如烟正贴着山壁半弓着身子,人说做贼心虚,娃娃这一声竟也吓到了他,脚下一歪,崴了脚,疼得龇牙咧嘴,可回头见是姚千里跟娃娃又立时笑了,微微跛着脚走过来,“我正要去找你们,可正巧遇着了!”
姚千里看了看他的那只瘸脚,“要不要紧,我找大夫来……”
林如烟一顿,随即又是笑,“堂堂男子汉哪能像个姑娘家一样娇贵,你瞧,这便就好了!”说着就正了身子走了几步,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姚千里跟娃娃齐齐发笑。
……
“林如烟,你方才允我的袖箭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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