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啊爬,至三竿,将这万物都笼在了虽还不烈却已经耀眼的艳阳之下……可是,陆府后院的某个主人卧居里头,依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灵姝暧昧的朝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冲门外候着的两个丫头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那端水的丫头是新进府的,可怜端水端的手都抖了,手里的盆也跟着抖啊抖,盆里的水颤啊颤。
灵姝上前接过那水盆,“怎么不与四儿换一换,一个人端了这么久,定然是吃不消的。”
与端水的丫头一起候着的另一个丫头便就是四儿,忙就接道:“灵姝姐姐,我与她说了,可是她说不敢。”
那丫头想将灵姝手里的水盆再端回去,伸去了手,可是被灵姝躲开了,灵姝一面走一面冲着她笑:“不打紧,今日不敢,不消几日便就敢了。”
四儿嘻嘻的笑,“灵姝姐姐这话若是让将军听着了,定又要说夫人将我们惯得不成形了。”
“平日就数你最没个形!”灵姝啐她一口,却也是跟着笑的,“夫人还不是将军惯的,将军先惯得夫人,夫人才惯得咱们……”
姚千里已经醒了,外头丫头的话直将她的脸逼得越发烧红,紧闭的眼睛颤抖的更厉害了。
她早已经不是初经人事,自然不是为初夜而在娇羞,却是为的枕边那尚未睁眼之人……姚千里将眼睛偷偷睁开了些,有些小心翼翼的去看陆离,却见那人此时正勾着嘴角,不由一惊,下意识就朝后退了开去,眼睛也闭上,妄图蒙混过去。
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那人有动静,再睁眼去看,却发现原来陆离并没有醒,虽然嘴角依旧是勾着,可确是实实的一副酣睡模样。
姚千里放下心来,却又有些懊恼,又想起昨夜来,从起始缘由到之后种种,除却最后醉倒后的事情,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才使得她虽然醒了许久却依旧不敢闹出动静——竟然又是自己去招惹的,就如同大婚那夜,竟然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回……
如若有个人之前犯了一回错,之后又将这错处再犯了一次,那这便就是重蹈覆辙,就像她现在一样,可是,姚千里又隐隐的觉得,似乎又是不一样的……
新婚那夜她的确是犯了错事,那时候陆离于她……于她是什么呢,姚千里凝眉想了想,比之陌生人自然是要熟悉七分,比之恶人又要良善七分,可若比之亲近之人,却又似乎疏离了七分不止,真要确切来说,大约那时候陆离于她最多不过是一种无奈——可不是无奈,连赐婚旨都有。
可是此番……
“你莫不是又要冷着脸起来穿衣梳洗,而后……又再将我弃之,擦肩而罔置。”
突来的声音吓了姚千里一跳,方才竟然自去想得出了神,连陆离醒来都没能发现,一抬眼,却见陆离正略带寒意的看着她。
姚千里脑子霎时一懵,而后方才明白了他的话,新婚那夜以后,她的确是有许多时日,连看都不多看陆离一眼的,只是那时候觉得那样做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也再正确不过,也以为那是陆离所默许的,可是现在看来……
“将军,昨夜,昨夜原是我不该要饮酒,闹得将军……”
剩下的话没再说下去,陆离的眼神看得她浑身发寒。
良久,两人都没再有动静,一个盯人,一个他顾,兀自沉溺。
其实两人这般情形并不在少时,虽说同一屋檐下容易磨出点好来,可是要磨出点不好来也非难事,照白了说,就是即便是姚千里跟陆离,也有闹不高兴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是闹腾的性子,即便是闹了不愉快,不消说破口对骂,怕是大声说话都难,最多也就是像现在一样,互相不搭理,沉着脸,或故作无谓……
却也有一回是例外的,姚千里忽然又想起来,那回两人不是像每次一样无言以待,却几乎是水火之姿,险些吓坏了旁人……可是想着想着,姚千里又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年关上,娃娃已经会叫爹娘,也已经喊了爷爷。
一天,姚千里突然把灵姝叫到了跟前,故意僵着脸问道:“你们几个是不是又犯了坏,莫不是胆子都肥了,犯了错还不认?”
姚千里自来御下不严,几个丫头也被灵姝带得有些皮,一不小心便会做些坏事,事后不敢说,便几人口径一致的瞒着,回回都是被陆离不着痕迹的逼着来朝姚千里认错,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是这次姚千里却不想要再经过陆离,打算自己逮她们一回,也不过是装样子唬人,没有当真见气。
这几天贴近的几个丫头的确是都有些躲着她,个个的一副心虚模样,姚千里便就起了疑。
可是这回还真不是几个丫头合谋做错了事。
灵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认真的去想了想,“夫人,奴婢们素来恪守本分,从来不会……”
姚千里冷眼斜她一眼,灵姝识相的闭了嘴。
姚千里越发断定所料不假,便又道:“若是自己认了,自当发落从轻,可若是等我说出来,”姚千里微微一顿,“那我便将你们都换到大嫂屋子里去!”
陆临熹之前大摆宴席弄回来的那房妾室前不久给升做了平妻,与做了十几年的大夫人李氏平起平坐,李氏表面上看起来依旧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好像对此事并没有多大反应,暗地里却不知哭了几回,姚千里有时候会禁不住的想,陆临熹那样冷硬古板的性子,竟也是这般多情,想来这“风流”二字大约便就是男人生而带来的一根骨,但凡是男子,无一例外,并携终生。
李氏本就是出身大家,平日里做事得体而不失分寸,对下人也是赏罚分明,姚千里拿来吓唬灵姝的,自然不是这位“大嫂”,而是另一位。
那位新晋的“大嫂”娘家姓梁,也算得上是都城的一个大户,只不过与陆家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因为梁家乃是商贾之家,朗国如今虽不如前朝那般抑商,可是商家的地位与官家还是不能相比的,更何况还是陆家这样有一无两的鼎鸣之家。
本来陆家其他人也是不同意这梁氏作平妻的,原本进府做妾都已经闹了不愉快。可是陆临熹这回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跟吃错了药一样非要这样做不可,本分死板了半辈子,竟然一下子任性起来,总也不能闹得太难看,最后也不得不由他,更何况还有个陆离在前头——梁氏的出身再怎么说,也比姚千里好得多。
梁氏本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可自打升了平妻之后,竟然一夜之间就泼辣了起来,顶撞李氏早已不是稀奇,对屋里的下人更是苛刻,过不了多久便就要换上一批人伺候。
灵姝想到她骂人时的那张脸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连连摆手道:“莫要莫要,夫人饶了奴婢……”
“那还不快些说。”
灵姝知道姚千里只是在糊弄人,本欲嬉皮笑脸的再贫两句,却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身上一凛,再也笑不出来,头也垂了下去。
姚千里尚未发觉不妥,只又再下狠招,“大嫂用人挑得很,若我送去恐怕她还不肯要,等我再跟你们将军商议商议,看能用什么法子将你们全都换走……”
“将军不在府里,将军说今日要迟些回来!”灵姝竟然出言打断了姚千里,神色间是明显的慌乱,“不是,将军没说,将军已经回来了……啊不是,将军还没回来,不在府里,书房里也没有……”
手里的那杯茶彻底冷了以后,姚千里终于站起身来,却没有叫灵姝,举步朝屋子外头走去。
灵姝呆呆的看了那背影好半天,才突然发现姚千里竟然是朝着书房那边去的,当下便一寒,拔腿便追了上去,“夫人!夫人哪去,将军还没回府,夫人就在屋里等罢……夫人!”
即便灵姝跑的比姚千里快追上了她,也是拦不住的,姚千里看起来温润好说话,有时候却也是个牛脾气,自己定了的事情若非自己改主意,旁人是掰不回来的,所以灵姝最后也不过是跟着来到了书房。
……
书房里有人,因为里头有人声,不是姚千里故意偷听来的,是屋子里那笑声太过欢愉清脆。
姚千里因那笑声顿住了脚,半天没有上前,身后忧心忡忡的灵姝险些撞上了她。
可是随后姚千里却又笑了,温温的笑,就跟看到大多数人一样,笑得恰到好处,丝毫挑不出错。
门口的小厮看到了她,一呆,转而就火烧屁股似的朝屋子跑过去了,大约是去传话的,姚千里并未阻止,她在这府里从未曾逾矩。
姚千里进了屋子的时候那小厮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看到姚千里又抖了一抖。
姚千里似乎没看到旁边那一抹扎眼的倩影,朝陆离微微颔身,“将军,我来拿两本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