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都玺又有旨意来说要姚千里进宫的时候姚千里没有再推脱,刚好陆离又不在,她便就只跟灵姝交代了一声就去了。
姚千里这是第二回进宫了,此回再来虽不能说是轻车熟路,却也不会再像第一回那般无措。
姚千里有些怕朗都玺这回又要把她领到那长满了莲花的池子边上去,此时正是盛夏,那一池莲花怕是正开得热闹,她怕朗都玺的脑子里也会跟着这莲花一起热闹起来,若是当真如此,怕陆离不一定还能有上回来的那么及时。
所幸这次并不是去的那池子边。
内侍将她带到了一间孤立着的屋子前,说它是孤立,是因为这屋子前后左右都没有房屋相邻着,当真是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这不大的院子当中,只在屋子左侧的倚墙处长了不小的一片芭蕉,大约是为求的雨打芭蕉声声漫的意境。
内侍住了脚,朝姚千里深深一个礼,“圣上正在书房里等着夫人呢,夫人请。”
姚千里正奇怪皇宫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处地方,等回过神来想要再撤已经来不及了,内侍早就麻利的退了出去,还将院门也掩上了。
姚千里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若不是有事要当面与朗都玺说清,哪怕是要顶着扰君的罪名她也要出了这院子的,门若走不了,她翻墙也要翻出去。
朗都玺正在看折子,手里还拿了朱批不时在批阅,眉间时而舒展又时而紧锁,紧锁的时候却更多些,听说大昭与周国最近都有异动,可能又要打仗了,灵姝那天同她说过,还说陆离大概又要去战场了,又埋怨皇帝好狠的心,每回都要让陆离去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的,日日浴血,万一伤着了伤得重了可怎么是好,姚千里也被她说得一阵紧张,最后也只能无奈一笑,陆离本就是将军,他身上的功绩都是在战场上滚爬来的,有了战争又怎能不去……
姚千里站得腿都要麻了,天宗帝才终于放下了卷宗朝她看过来,“来了?”
姚千里埋着头,并不去窥天颜,只恭谨回道:“是。”
其实她来的时候明明就已经问了安的,天宗帝笑看着她,“若是以往,你定然是要张牙舞爪的朝朕扑来了,抑或,你心中正在编排朕?”
“臣妇不敢。”
屋子里唯一伺候茶水的下人也被遣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天宗帝跟姚千里。
天宗帝下了座,走到姚千里身边,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身子可是大好了?站了这么久也未出虚汗,想是调养的还不错。”
姚千里愕然,原以为让她站这么久是存心刁难戏弄,没想竟是为了探她身子的好坏,一时竟有些无措,不由更加局促起来,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是大好了,劳圣上记挂。”
其实姚千里今天会进宫来也是存了心思的,陆临熹不会无缘无故就要遭难,她不清楚如今朝堂之上正在上演的是怎样一场风起云涌,是谁强谁烈,也从来没有妄图牵涉其中,只是她却万万不想这其中有自己的哪怕一点原因在。
其实姚千里敏锐得很,天宗帝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和每每看她时怪异的眼神,还有诸人的态度,已然是点明了她与天宗帝之间应该是有着这般或那般的牵绊,纵使她猜不到当中种种,可是至少也知道天宗帝与“段引袖”是有故事的,她估计天宗帝目前对她是没什么坏心思,却不知道会不会因她而对陆家起什么坏心思。
或者她是将自己的分量估计的太重了,那样自然更好。
这些东西姚千里在来的路上就反复的在想了,她想,如果她试图为陆家探点什么,定然是会触怒天宗帝,不管天宗帝的目的是什么,退一万步说,一个妇人探知朝政已经是罪大恶极。
“身子好了站这么许久怕也是累了,坐下罢。”天宗帝牵了姚千里的手腕,将她带到一旁,又给她布好座椅。
姚千里自然是惶恐万分,急忙甩开了天宗帝的手,“圣上折煞臣妇了。”
天宗帝一僵,讪笑一声,转而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怎么是折煞呢,那回你偏要下水捞鱼,当着那么些人,就让朕给你提靴,还说……”
“圣上!”姚千里已经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红着脖子打断他,“圣上总是将臣妇错认,圣上说的那些,臣妇委实是半点也不知。”
“袖儿……”
“段引袖之事,臣妇略有耳闻,可是除了耳闻,臣妇便与此人无有半分瓜葛,她做过的事我不晓得,她认得的人我也不认得,段引袖不是已经死在了段家那场霍乱当中了么,那便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死了。”
姚千里不喜欢听别人提到段家的旧事,更别说是段引袖,而她自己则更是忌讳,可是现下却等于是承认了,承认自己就是段引袖,却又不愿再是段引袖,明明白白的跟天宗帝说,我以前是段引袖,可是以后不再是了,所以段引袖的过往也已经不在了。
天宗帝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姚千里原本坚决的的眼神都虚了起来。
天宗帝伸手在姚千里的脸上轻轻摩挲,“谁准你忘了的?”
“浮屠道好生,一死后得重生,摒前世,忘前尘,后此一生从头来过……圣上,段引袖已经是死了一回的……”
“呵。”天宗帝轻笑一声,手上的力道都没有变,只凉凉的看了姚千里一眼,“你说忘便能忘了?那朕怎么办,嗯?”
姚千里浑身都泛起寒意,天宗帝此时的眼神明明很柔和,却让她觉得瘆得慌,就好像是被人五花大绑绑在了床上,然后有一只耗子跑了过来,跑到了你面前,定定的看着你,然后跃跃欲试的伸出了爪子,想要掰开你的嘴去抓你的舌头,而你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姚千里极度的想躲开一直停留在脸颊上的那只手,可是却一动也不敢动,她拼了命的挤出了一丝笑来,“圣上猜,若是有人贪得无厌,得了重生,又还奢望着前尘,将会如何?”
“如何?堕阿鼻,过炼狱?”天宗帝又笑了,“不怕,帝王星随佑便是,万般苦难先尝之。”
姚千里却摇了摇头,“那是这一世的恶果,却还要先将前世的错处补好。”
天宗帝先前的坐处却有一页纸无风而动,细细去查探,才发现是有一边的窗户没有关得严实,是那风吹动的那纸张,而后风似乎更大了些,那页纸便被吹得不停的拍打……
和着那节奏,姚千里缓缓出声:“那便只好再死一回,到浮屠塔里再走一回,再忘一回。”
天宗帝一僵,手也终于停住,停留在了姚千里的耳际,“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来吓唬朕?”
“臣妇不敢,一个人但凡还活着,定然是牵挂的比不牵挂的要多许多,哪有轻贱自己性命的道理。”
自己不会轻贱,是被人逼得轻贱。
朗都玺自认没有对姚千里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甚至连太过接近她都不敢,哪里还敢去做什么,可是姚千里现在却拿命来要挟他……朗都玺有些茫然的看着姚千里,“袖儿,我没有将你怎么样,我都没有去找你,你不肯来宫里见我,我也不曾强迫你,我还在朝堂之上扶植段引臣,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你哥哥么,你哥哥一好你就欢喜,我处处惦记你为你好,你……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说得认真,还逐渐的逼视姚千里,可是姚千里却只作未闻未见,只兀自又道:“陆家一门忠厚,圣上亦是盛世明君,若为一己私欲将这二者都给毁了,圣上难道不会觉得得不偿失?”
“而若有一天,圣上得到了今日想要的,却又发现那东西已经面目全非,根本已经不是圣上想要的模样,又或者说,时过境迁,圣上想要的早就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往的旧物,之所以还念念不忘,不过是在执着,彼时,圣上又打算如何?”
“臣妇粗鄙,不懂治国之道御民之策,可是却知道,圣上如今在守着的,是泱泱朗国这一片江山。”
一时寂静无声,两人视线直直相对,一个坚定,一个森然。
良久,天宗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将军夫人这是在教训朕?”
“便是我母早逝,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朕!”
姚千里直挺挺跪下,“圣上说的是,臣妇知罪。”
“呵,你以为朕要办陆临熹是为了你?还以为朕要对付整个陆家了?也是为了你?”天宗帝说着好像是将自己唯一拿来度日的笑话讲了出来,兀自笑得欢畅,“哈哈哈,真是好笑,夫人以为自己是天仙了还是有倾国之貌,朕会为了你去霍乱朝纲?”
“你道谁都能像你那夫君这般宽宏大量,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去带绿帽?”
“自己无所出,反倒还去给别人养儿子,谁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他的种,这都城里谁不知道?谁不在背地里笑他!”
“只为了一个唾手可得的女人,把脸扔在地上让人踩,简直就是个笑话!”
“朕堂堂一国之君,你以为朕会为了你也去做这样的蠢事,笑话,笑话!”
“他人妇,他人子,朕凭什么?笑话!”
姚千里的脸上一片煞白,嘴唇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却一直没有转开视线,一直在牢牢的盯着朗都玺,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失仪之态,也没有哭,一直就这么笔挺挺的跪着。
等到朗都玺说完,好半天都没再说了之后,姚千里才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圣上说的是,是臣妇自取其辱。”
朗都玺的脸色却是比她还难看,怔怔的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四下里环视了一周,而后发狠般地将桌上的茶壶茶碗全部掀到了地上去,碎片砸到姚千里膝盖旁边,可姚千里却一躲未躲。
“臣妇有罪,圣上息怒。”尽管是在努力克制,可是声音里还是已经微带颤抖。
“圣上若要责罚,臣妇甘愿领罪,”姚千里又再磕头,也不避开地上的碎瓷片,“圣上若是开恩,那便容臣妇退下罢,免得臣妇再冲撞了圣颜。”
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淌了血,她磕头的时候大概使得力气并不小,几处被挖伤的伤口都不浅,血便顺着伤口一股一股的流下来,一缕一缕的挂在她脸上,朗都玺看着她,而后似乎忽而就听到了那血水流动时候呲呲的声音……
“袖儿,袖儿!”
姚千里险些被撞得后仰在地,却有一双手抢先将她又捞了回去,“袖儿,疼不疼,你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写到皇帝整个人都会扭曲,据说面部也扭曲,所以皇帝也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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