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是个特别的地方.不管外面多少悲苦、多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又或者哪位重要人物命丧黄泉.唯有这里不可受半点影响..只要皇上不死.这后宫里的主子下人就都得露出笑容拼命讨其欢心.
易怀宇恨透了姚俊贤.借着“为官需廉.不可公私混淆”为由禁止朝中大臣到司马将军府拜祭或是送别.自己更是不曾对姚俊贤之死表示过什么.如此明显的态度让后宫对这件事噤若寒蝉.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后宫中某处却有人公然挂起灵帛、竖立招魂幡.于宫内对着姚俊贤灵位跪拜.
“司马荼兰.你这是想打朕的脸面.”
语气平淡.里面包含的冷漠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出的.
好不容易在苏诗韵劝说下同意來看她.易怀宇怎么也沒想到一脚踏进浣清宫竟会看到这般情景..满院令人心烦的白色灵帛无声飘荡.香雾缭绕间司马荼兰静静跪在灵位前.怀中孩子冻得哇哇大哭.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易怀宇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可是无论他怎么哄小家伙还是哭个不停.旁侧宫女忍不住上前.低着头声如蚊讷:“太子已经一天沒吃过东西了.娘娘她……娘娘她不让奴婢们碰太子.说是要和太子一起拜祭姚大人……”
“胡闹.”看着孩子冻得铁青的小脸.易怀宇费力收起的火气化为怒喝.“你要折腾自己折腾去.连累孩子做什么.煜儿是你亲生骨肉.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如此对他.是不是你们司马家骨子里流的血脉注定无情无义.”
司马荼兰从跪垫上站起.回身冷笑:“司马家无情无义.你易怀宇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现在跑过來埋怨我苛待煜儿.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久沒來看过他.他满月时你在苏诗韵那里.他百日时你忙着处理国事.他病了.我让人去找你來.你却转身去了敛尘轩.易怀宇.你有什资格指责我无情.你是瞎了还是根本就沒有心.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接受我为你做的付出..”
激动的司马荼兰已经不在乎旁人议论.易怀宇却不能不在意.眼看司马荼兰有大闹一场的架势.忙深吸口气抓住她手臂.不由分说把人拖进房内.
“还嫌司马家的丑事不够多.想要让更多人看笑话吗.朕不愿连累你和煜儿才沒有直接处置姚俊贤.不然何须大费周章让他的死成为‘意外’.直接找人杀了他不就完了.这世上受苦、受煎熬的不止你一个.吃不了这份委屈还当什么皇后.”
“为了我和孩子.这借口真仁慈.”司马荼兰嘲讽冷笑.“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目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是怕直接对舅父下手会招來余党公然反叛.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说你嗜血保证、滥杀朝臣.更怕我哥会借此机会起兵闹事.那天听人说舅父在早朝时与沈君放发生口角我就觉得奇怪.你那位心思缜密的国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举动.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才明白.什么结下怨怼、势不两立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假象.就是为了让舅父主动攻击沈君放的说辞不受怀疑.甚至连偶遂良受到冷遇也是假的.你们三个早就串通好一起演这出戏.我说的沒错吧.”
易怀宇从不否认司马荼兰敏感聪明.这也是当初会对她有所心动的原因之一.可这种时候他宁愿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清明.那么至少他可以继续冷酷下去.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愧疚和恼火并存.
她从沒做错过什么.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与她亲近.
易宸煜依旧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被冻得青紫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司马荼兰得不到易怀宇的回答也沒期盼他会回答.沉下心气抱过孩子哄着.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沉默呼吸声.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來看煜儿.”许久.易宸璟沙哑开口.
司马荼兰抱着孩子发呆.好半天才低声道:“因为你和她的孩子.”
“原來你知道.”叹口气而后一声低低苦笑.易怀宇走到司马荼兰身边.指尖轻轻滑过易宸煜熟睡小脸儿.眼神中几许怅惘.“韵儿因为思儿的死好长一段时间神情恍惚.要靠抹消那段记忆才能活下去.其实朕很羡慕她.至少她忘了就不会再难过.可是朕不能忘.每次看到煜儿朕就会想起那个还不会说话就夭折的孩子.你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折磨吗.朕已经是一国之君.却要受人胁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又何况是江山社稷.每晚朕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见姚俊贤变成十丈高的怪物.狞笑着把朕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踩碎……他死后.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生为平民百姓要操心柴米油盐.身为王侯将相要操心揣测君意.身为王者天子则要时时刻刻想着保护自己的帝位、保护手中皇权.肩上背负的重量自然不可与平民百姓、王侯将相相比.
司马荼兰抬头望向噼啪燃烧的火盆.被火光映红的眼眸悲悯流淌:“我懂得你的不容易.所以尽量不去找你麻烦.哪怕你冷落我、无时无刻不提防我.我还是尽心尽力为你打点后宫、平衡你与舅父和哥哥之间的关系.”
鬓角略显凌乱的碎发悄然滑落.司马荼兰感觉胸口郁结的那团情绪愈发强烈.仿若再不说出.她就会被这团情绪击垮摧毁.或是如那时的苏诗韵一样失去神智.行尸走肉苟活一生.
“你说羡慕苏诗韵.我何尝不是.沒错.她是出身贫贱.明明有你痴心一片却不能坐上后位.可是她由始至终都是你心里最惦念的人.而我呢.这世上肯无条件为你付出所有的人只有我和偶遂良.你心里清清楚楚却还是选择疏远我.仅仅因为我是司马荼兰.是司马原的妹妹、是姚俊贤的棋子.”
刚刚睡去的易宸煜被吵醒.嘤嘤哭声再度响起.而这次沒有人來哄他.任由他哭得声嘶力竭.
泪流不止的娘亲与矛盾混乱的父亲.谁都不是他此刻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