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用身上最后的余钱买了个年久失修的小院儿,小院儿的主人丧妻无子,本就打算去外地投亲,奈何小院儿一直卖不出去。这会儿还遇上了龙山闹瘴妖,小院儿更是乏人问津。
唐槿从小贩们那里听说了这家主人的事情,却不主动去找这家主人谈买卖，而是给了和这家主人相熟的小贩几文钱,让小贩去对这家主人说听闻有人在找带院落的土地买，无所谓房子是否老旧，只要地不太大、价格公道就行。
这家主人一听小贩这么说，顿时觉得天降喜事,这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啊。以前他不肯以太贱的价格把小院儿连同土地一起卖给别人，买得起他小院儿的人又嫌弃这小院儿狭小破旧,风水不好,布置不行。耽搁到这会儿，竹邑县里变卖房屋土地的已是绝大多数人,他这小院儿就更难脱手了。
眼下这倒是个脱手小院儿的好机会，且是上天送上门来的最后的机会,他自然是要抓住的。小院儿主人立刻请小贩说得更详细一些，还允诺事成之后他会另给小贩好处。
由于小贩在唐槿面前的“疏通”，小院儿很快转到了唐槿的手里。小院儿的主人没有多少东西，带了金银细软就喜滋滋地投宿了客栈。小贩得了两边的好处，约着街市上的好友跑去吃豆喝酒——今天的竹邑县是平静的，可谁能保证明天竹邑县还安全着呢？好好聚上一聚，也免得今后谁有个三长两短再也见不着了,要后悔没好好说上一声：“别了。”
小院儿是常见的一堂二室的廊院式格局，因为土地实在不大，所以从房子到院落都是异常小巧。宛如寻常的四合院被微缩了好几倍。唐槿听小贩中的一人说这家主人因为这小院儿没少被嘲笑，说他是：没有住院子的命，偏有要住院子的心。不用说，这种闲言碎语也是小院儿主人想要脱手这小院儿的原因之一。
进了小院儿的门，玄青就地取材地砍了小院儿里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做成了小栅栏。和玄青还有荼白一起把那些鸡/鸡/鸭/鸭的家禽家畜分别赶到小栅栏里，唐槿见那紫黑大马在院子里东逛逛、西走走，一会儿在大白鹅头上甩甩尾巴，一会儿从老母鸡和它的小鸡崽儿们面前昂首走过，挺是自得闲趣，也就没让玄青去做什么马棚，直接把院子里剩下的空间都算成是了紫黑色大马的领地。
院子里那个小池塘不过两个水缸的大小，不好养鱼，养了鱼也不好看，干脆清理干净了拿来喂马儿喝水反倒是实用。以后有空把院子里的残花败柳收拾了，种起马草来还能额外给紫黑色大马打打牙祭。
小院儿年久失修的地方颇多，但主人维持得还算干净。打扫没废唐槿和黑白双子多少功夫和力气。三人各自安置了一下，很快就在堂屋里汇合。
堂屋小巧，桌椅也紧凑，几样菜点加上各人碗盘已经占满了整个圆桌。唐槿、玄青和荼白三人围桌而坐，彼此之间的距离和在神农谷里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三人一起动筷，馒头、酥饼、甜糕管够，卤大肠、红油血旺也还热着。主食馒头的唐槿诧异于卤大肠里有胡椒的味道，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那个世界里的三国时代胡椒还没传进中原大陆。荼白吃的酥饼里用来做夹心的核桃与芝麻也不该出现。
——连人身上鸡毛蒜皮的生理反应都会进行详细设定的游戏制作者难道会不知道哪些作物是在哪个朝代传入中原大陆的吗？
唐槿不解的同时也感到怀疑。
“姐姐，你说我们要两天赚到五两银子……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剩分文了吧？”
荼白没有唐槿和玄青那样好的体力，看起来颇为疲惫。吃了些东西才恢复了点元气，有力气问唐槿她的打算。
玄青闻言也跟着点头。
“是。”
唐槿也不避讳：“我们现在一毛……一文钱都不剩了。”
“但是这是必要的投资。”
荼白挑挑眉：“也就是说？”
“这里的家禽家畜会卖得这样贱不过是一时的。原因之一是家禽家畜没法带着逃难，还会消耗粮食。原因之二是现在的天气鲜肉是摆不住的，做腌肉这样能长时间保存的食品必定要使用食盐和佐料。现在竹邑县的盐和香辛料大多都流向了生意人。盐价过高，香辛料又不足。”
“做腌肉需要时间和精力。人心惶惶成这样，谁都不知道县门什么时候会打开，离开竹邑县之前有多少时间能收拾东西……没有几家人会有那个心去自己杀鸡宰羊做腌肉，就算有那个心，想到万一来不及收拾还没做好的腌肉，做了等于白做；和万一忙着收拾腌肉而误了出县的时机，那就是本末倒置，也不会有人愿意挑这种时候做腌肉的。”
“街市上的人你们都看到了吧？就是衣服裤子打了补丁的人都在花钱买东西，那证明他们已经没有自己动手去做的余裕了。卖东西的商贩们也只出不进，明显是在扫尾。”
唐槿喝了口汤。这汤十分清淡，没有什么盐味。因为玄青身上的盐已经用去腌肉了。也幸好唐槿这个现代人口味清淡，平时自己煮蔬菜汤从不放盐，这样清淡的汤头喝在她嘴里并不难以下咽。
“原来如此……所以那些鸡/鸭/牛鹅便宜了我们，姐姐还让玄腌了肉啊。”
“嗯。今天晚上我们要把腌山猪肉加工成肉干，然后明天拿出到街市上卖。”
“……那头野山猪是很大啦，但那些肉卖得到五两银子么？”
“绝对卖不到吧。”
唐槿对着荼白断言。
“所以接下来要决定我们后面的行动方针了。”
“——？”
玄青用点漆般的眸子望着唐槿，开始用优雅的吃相不优雅的食量消灭第三个馒头。
“现在聚集在这个竹邑县里的人都认为衙门的军队和瘴妖分出胜负不会花太长的时间。最近这几天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县门就开了，逃命肯定是要轻装上路的，所以不看好衙门军队能歼灭龙山全部瘴妖的人都在变卖家产，家禽家畜更是大甩卖。”
“那么，如果瘴妖和衙门的军队没那么快分出胜负呢？”
“军队的补给是给军队的，不会分给平民。这里的县民十有八/九都想往外跑，就更别指望外面会有人拼着命来竹邑县卖粮食了。战线一直胶着，县里能吃的东西也跟着一直减少。金银细软虽然能换吃的，却不能直接用来吃。到了连树皮都能下咽的时候，一块肉和一堆金银细软，你们觉得哪个更有价值？”
荼白和玄青对视了一眼。
唐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是低价买入高价抛售的套路，也是商人们最常用的赚钱手段。
人可以不穿金戴银也活得好好的，不吃东西却是要饿死的。竹邑县的县门关得越久，县里的生活用品、尤其是食物价格就越高。山民和难民的涌入一时间为竹邑县带来了更多的食物，但区区一点野味和少量家畜是很容易消耗完的。竹邑县里全部食物消耗的速度是过去的好几倍。
“这么做的收益是最高的。”
先不提要怎么平衡军队与瘴妖的战力，让双方能够长期互角，单说唐槿自己的意愿。她一向是把效率和收益放在第一位上的，所以在决定行动方针的时候，她会把效率和收益最大化的计划放在最前面说明。
“但我不想这么做。”
人是一种经不起压力的生物。再坚强的人都会被压力压垮，没被压垮的人不过是承受的压力还不够大。
到了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就算县门一开整个竹邑县就会沦为瘴妖的巢穴，就算政令要求县内的平民一概不得出门，也肯定会有人自杀一般偷偷地离开竹邑县。而这是轻的。为了求生，就算有人反了军队，直接杀了守门冲出去也不为怪。要是问题再严重一些……
这该死的游戏太真实，唐槿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后果都是头皮发麻。以前嫣然总说她太过投入游戏，把自我代入到剧情里是不够客观也缺乏理性的。唐槿之所以会在嫣然手上吃亏也是因为如此。
现在唐槿倒是觉得那个只当数字是数字，能对屏幕里的数字冷眼旁观的自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可怕。她承认，此刻的她已经无法再单纯地用数字进行效率和收益的计算了。
“那么——”
荼白等待着唐槿的下文。他有感觉，唐槿的下一个提案就是唐槿的决定。
“我们加入讨伐瘴妖的队伍，以最快地速度消灭掉龙山上所有的瘴妖，并且净化所有的瘴核，结束瘴妖对竹邑县的威胁！”
威胁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解除，竹邑县里的平民也就不需要搬迁与逃难。如此一来，已经卖掉了家禽家畜、房产地契，只剩金银细软的平民们就需要重新购置今后生活里需要用到的东西。
房子地契不用说，家禽家畜对于一般家庭的营生来说也是必须的。被唐槿以贱价买来的家禽家畜不会愁卖，这一进一出唐槿没有付出多少成本就能赚上一笔。
“只是这么做会催生出几个问题。”
望着面前的玄青和荼白，唐槿伸出了手指：“一，我们要与整个龙山上的瘴妖还有龙山周围的所有瘴妖为敌，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指不定我们就失败了，还在哪个山沟沟里嗝屁了。二，如果我们按照计划收拾完了所有龙山周围和龙山上的瘴妖，安然无恙地顺利回来了，肯定会有人看着物价上涨不甘心自己前几天的贱卖。
“想要用卖出时候的价格把自己的东西买回来的还算是讲道理，直接来抢的我不介意抽他抽到他明白事理。我担心的是有人向衙门哭诉我们这是空手套白狼、趁人之危。……虽然我们确实是在趁人之危投机倒把没错。”
金钱并非凭空而来，有人赚钱意味着有人的钱被赚走了。这世上没有完全公平的买卖，也没有绝对让所有人都能受益的生意。
“一旦官府衙门认定我们有罪……别说是赚到五两银子了，只怕我们还要变成罪人。逃了会被悬赏，不逃要吃牢饭，打板子挨鞭刑在脸上刺青……发卖也有可能。”
唐槿没看过昊的刑律，只能往坏处去想。她明白自己承担的风险，也确确实实地知道如果自己赚了钱，这些钱会有多大的重量。
五两银子、二十五公斤铜钱的重量相比起这些铜钱后面平民们劳作时流下的汗水来，又算得了什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