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哭过之后,唐槿喂了她点粥,又让她睡下了。这个小姑娘睡得很沉,沉得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沉得不像是睡在陌生人家里。
唐槿和父母关系破裂之后也不曾依赖过任何的陌生人,让她跟着陌生人到陌生人家去住更是天方夜谭。唐槿手边的如意却是缩着小小的身子,如同弃猫弃犬那样用一种令人想要怜惜的可爱模样贴着她的手。
究竟是多么糟糕的家庭环境才能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宁肯信任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不愿意再回那个家?唐槿无声叹息,想起了那句俗话:幸福的家庭都很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唐槿不知道如意对自己的这种信任是好还是坏,她只知道如意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今天如意遇到的是她,她固然不会对如意动什么歪脑筋。可如果如意遇到的是会动她歪脑筋的人呢?谁都没法预见自己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遇到这个世界上最险恶的人心。如意的生父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如意的继母是个心肠歹毒的恶妇,如意的异母弟弟是个小小年纪就顽劣非常的熊孩子,但这不意味着如意只要离开了那个家,她就能遇到真正对她好的人,她就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前脚出虎穴,后脚入狼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既然如意今天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那就是某种缘分。她不会再把如意丢回虎穴,也不会用半吊子的温柔去做个半吊子的“好人”,让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有机会把如意拐入狼窝。她一定要想想,好好想想要怎么安置小如意。
门前的荼白看着坐在床边的唐槿给如意掖了掖被子,转过身去无声地掩了门。玄青站在他身后,也和他一样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
“姐姐可真是……”
荼白叹了一声,语气里有两分埋怨,有三分感怀,还有四分骄傲。剩下的一分玄青也看不明白。
“玄,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
“八百二十四文。”
“……一贯都不到啊。这要怎么凑五两银子?”
荼白苦笑了一下。
要是没有中午如意那事儿,唐槿和他们顺利地把所有的烤山猪肉都卖了出去,一贯钱大约还是能赚得到的……不过现在说这种话也是枉然。
“姐姐虽然说了要尽快打倒龙山周围的瘴妖,好让物价上涨,等物价上涨再把这些个家禽家畜给卖出去好赚上一笔。但是我现在就可以预言,姐姐的这个想法赚不到钱。”
“………………”
荼白默然地望着自己的半身。荼白和他作为“终端”得到了很多的数据,也能从这些数据中推断出一些发生概率高的事情。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荼白都没有预言的能力。他不明白荼白的这个“预言”从何而来,却也知道荼白不会睁着眼睛说胡话。
荼白对着玄青笑笑,故意不告诉他自己有何依据。玄青这个闷葫芦也不问。
夜色朦胧,有星子悬于天空。小院儿主人只留下了一张床,昨晚唐槿和黑白双子忙着做铁板烧的准备,都没怎么睡,唐槿也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荼白和玄青露宿惯了,对于有没有床也不是很在乎。
这会儿小如意占了这唯一的一张床,唐槿也困得不行才意识到了问题。没法子,唐槿只能打着呵欠到小院儿里去和荼白还有玄青一起露宿。小院儿里虽然养着一堆家禽家畜,但是并没有什么臭味怪味和会扰人清梦的声响。唐槿一看,这才发现这些家禽家畜都闭着眼睛睡着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自然发生的现象。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唐槿也只认识一个。
“嗯,是我让那些鸡鸭牛鹅都睡着了的。”
荼白大方地承认:“短时间的沉睡状态不会影响动物的身体机能,还能替我们省下饲料的费用和处理它们日常排泄的功夫。不是很好吗?”
“真有你的,荼白。我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手。”
唐槿由衷地称赞着,这让荼白眉眼弯弯,连那双咄咄逼人的银眼都柔和成了一池月色。小院儿里凉风习习,没想到自己买了个小院儿却还是只能睡吊床的唐槿调整了一下睡姿,翻身之间就已沉入了梦乡。
细细的光带又一次从唐槿的身体里透体而出,那光带较之上次稍微粗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几乎不能为肉眼辨识。然而荼白和玄青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午夜过半,竹邑县里突然小小地骚动起来。这个时间还是宵禁的时候,寻常百姓是不得上街的。街上除了衙门的巡逻队应该就只有打更人,偏偏这小小的骚动就是从街道上传来的。
玄青眼睛一睁,立刻清醒。城门、城门前的小道、衙门、衙门门口的大鼓……有人锤响了衙门门口那面专为冤屈之人所设的大鼓。
蹙着眉头的玄青目光越过了小院儿,向着衙门的方向看去。很快,那个方向有一点星火亮了起来,像是被那点星火点燃,整个衙门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火光。有人家圈养的狗儿“汪汪汪”地吠叫起来。跟着一户两户三、四户的民居和客栈房间里也都亮起了灯。
——龙山瘴妖风波未平,这竹邑县到了晚上就没有一户人家是敢放心安睡的。莫要说是有人去击那鸣冤的大鼓,就是些许的风吹草动都会有人惊醒。
距离唐槿小院儿两条街之外的衙门,两个守卫一看见门口那个击鼓的妇人,就大喝一声“大胆!”冲上去把妇人给按住了。
妇人哀泣连连,眼里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个不停。她不断挣扎着,嘴里只反复念叨着:“救命!!求大人救命啊!!求大人救救我家三小姐!!!”
“何事喧哗?!”
听到衙门门口有人击鼓鸣冤,酣睡之中的羊成被吵醒了。他和挂帅讨伐龙山瘴妖的夏侯昶唇枪舌剑了一天有余,前天他刚用不可匆忙行事让夏侯昶那个黄毛小儿乖乖听话按捺下出兵的心思,今天那毛都没长齐的小纨绔就又叫来其他的将领们商讨讨伐龙山瘴妖的事宜。
他口水费尽才说服夏侯昶这无知小儿等到明天再行出兵,还想着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好继续“明日复明日”哄得夏侯昶这蠢小子一直据守于这竹邑县内。哪知大半夜的居然有人跑来击鼓?!
羊成怒极,他披了件衣服便带着亲兵出了衙门内院,誓要手撕那个敢在这种时候不知死活地搅乱这一片宁静的人。罪名他已经想好了。对,就说这击鼓之人恶意煽动民众恐惧好了。
妇人一见羊成这满身官威的中年男人从衙门里走出,立即明白这是位“大人”。她顾不得这位大人姓谁名谁司管什么,只是用上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压住她的两个守卫,一个踉跄摔趴在地,又向着羊成爬出几步,这才将脑门狠狠地磕在衙门前的青石板路上。
“婢子迎春……!求大人救救我家三小姐……!三小姐和我在到竹邑县的路上被瘴妖袭击了!三小姐为了让我逃命,自己引开了瘴妖,向着龙山去了……!!”
发髻早已散乱,衣服也脏乱不堪的迎春朝着羊成抬起头来。她的额头上已经磕破了一片,殷红的血和透明的泪一起往下淌,让原本柔美的容貌看起来有些可怖。
羊成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鼻。他看都不想看面前这妇人,再听妇人自称“婢子”,他更是不想管这妇人的闲事。他唯一在意的是妇人口中的“三小姐”,这位“三小姐”要是是哪位高官之女,他倒还是应该想想办法的……
“你家三小姐是哪里人士?”
迎春不明白眼前这位大人为什么还要问三小姐是哪里的人,这会儿三小姐的命都快没了……!可是这位大人的话她也不能不答,她所有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位大人的身上了。
“我家三小姐是涿郡人士!”
“哦?姓谁名谁呀?”
羊成捻了捻胡须。涿郡那地方他没有多少知交,但各家权贵的名字及其子嗣他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我家三小姐姓风,闺名香兰……现在是许家主母!”
擅自把主子的名字告诉男子,放到平时这种事情就算撕裂迎春的嘴她也做不出来。可这会儿只要能救三小姐,她不在乎事后会不会被三小姐掌嘴!
“风香兰?许家主母……”
涿郡风家羊成没听过,涿郡许家羊成也没听过。想来两家都不是什么大户。既然不是什么大户,那么就算救了人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别说龙山再过不久就会被瘴妖变成死地,想要从龙山救人,那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条性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