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个轮子的马车瞬间倾斜了下来,车厢里的行李随着颠簸纷纷往外掉去。要不是香兰一开始就因为紧张而死死的握住缰绳,只怕她已经被甩出了车外。
野道崎岖不平,车厢被马儿拖着与地面摩擦,不一会儿就东掉一块、西掉一块。香兰艰难地抓着缰绳,用力往车厢前方挪动脚步。哪知她身形甫动,马车左后方的轮子也掉了下来,整个车厢的后半部分完全拖在了地上。
香兰脚下失了平衡,惊叫之中整个人都摔倒在了车底上。还好她始终没有松手,整个人贴着车底还继续被两匹马儿拖着往前而去。只是这样一来她无法再掌控方向,就连马儿向着什么地方飞奔也看不清楚。
被拖在地上的车厢磨损得飞快,因为没了轮子,马儿们只能用死力来拖着车厢奔跑。不一会儿香兰的半只脚已经快伸出磨损的车厢外面。见前面的香兰和黄马的速度都变慢了,之前还踌躇于是否要追着香兰和两匹黄马侵入龙山地界的瘴妖们滴答着口水又疾驰了起来。
被天性和本/能驱使着,这些有着狼和野狗外表、稍微有点智力的瘴妖们已经顾不上侵入其他同类的领地会不会造成同类相噬了。
前方是占据整个龙山、让夏侯家不得不集结大批军队准备讨伐的瘴妖,后方是幽灵一样游荡在野道之上,神出鬼没比真正的野兽还要可怕的瘴妖群。双手被缰绳磨破了皮肉,满手鲜血却因为麻痹而感觉不到疼痛的香兰惨笑了一下,连接着两匹黄马和马车车厢之间的木具马上就要全部裂开了。看来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
姐姐……桂兰姐姐,妹妹来找你来了。恕妹妹无能,不能亲自护住你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血脉……
咚————
一声巨响随着巨大的阴影忽然落下。被车厢遮住了视线、没有看到天空中那从云层上降下的巨大黑影的香兰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受此冲击,香兰本打算松开缰绳的手又抓握了回去。
“孝、孝明……!”
空行器里,抓住墙壁上扶手、勉强稳住身形的陆嘉懿不敢相信夏侯昶真的按照那不知姓名的女子所说,强行让空行器以尾部着地,整艘巨大的空行器犹如战舰从海里冲到岸上那样从那有人驾驭的马车旁堪堪碾过,驱散了追着那辆马车的瘴妖群。
“我夏侯家的空行器都是用铁桦树造的龙骨!放心吧!散不了架!”
夏侯昶兴奋地回答,他早就想做一回这种把空行器当战车使的事情了。再说眼下他是为了救人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想来就算父亲会怪罪他,大哥也会帮他说话。
“不是!我、鄙人是说、说你父亲、夏侯太守他……!”
陆嘉懿差点闪了舌头。
“父亲铁定会发火!所以凌云兄,你可得陪我一起去向我父亲请罪啊!”
在场没有士族高门,也没有上司与属下。没了那些人前光鲜的限制,不再揣着架子装蒜的夏侯小将军放开了怀哈哈大笑。可怜陆书生铁青了一张娃娃脸,想必他是见识过夏侯小将军父亲的恐怖之处的。
一个直肠子,一个怂书生。唐槿觉得夏侯昶和陆嘉懿这个组合也是蛮有趣的。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还成了好友的。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
“荼白,可以了吗?”
“马上、姐姐——”
竹简上的光晕照亮了荼白带着些稚嫩气息的脸庞。两秒之后,荼白向着唐槿点头。
“准备好了姐姐!”
“那走吧。”
玄青对着唐槿一点头,接着就打横抱起了唐槿。
“?!”
望着少年夜色中优美而沉静的脸庞,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公主抱”这种东西的唐槿满面愕然。不等她愕然完,玄青已经按照先前她的指示拉开了舱门。
“喂?!”
夏侯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空行器已经落了地,可是操纵舱距离地面还是有相当的高度!更别说这艘空行器现在还在往前驶!
“同时控制两个目标比同时控制三个目标容易。姐姐多担待些。”
荼白理也不理夏侯昶的吃惊错愕,用法术托起自己和玄青身体的荼白只是对唐槿如此解释道。
唐槿立刻表示了解,同时煌天和氼地在手中化为长弓与羽箭。
两团白光从天而降,霎时间香兰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真仙。
先前空行器着地时两匹受惊过度的黄马就已挣脱了木具,一匹往左跑、一匹往右跑了。香兰拉不住缰绳,伏在残余的车厢上又因着惯性向前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停了下来。这会儿她手脚并用从车厢里爬出个头来,只见下凡的两位真仙……不,三位真仙原来是两位少年与一位女子。
女仙世间罕见。据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秉性高洁却也冷淡的绝世美人。那被少年抱在怀中的女子她看不真切容貌,却看得出她身上的并不是什么高贵的打扮。况且,虽说是少年,可男子就是男子。但凡不是秦楼楚馆的出身风尘女子都不会愿意与男子如此亲密的勾肩搭背。
这世上是不会有与男子狎昵还作寻常妇人打扮的女仙的。
起码在这个瞬间到来以前,香兰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女仙,或是想象过会有这样的女仙。
人在空中的唐槿哪里会知道香兰对她的第一印象会是这样的?她拉开了弓,感觉着箭尾与弓弦摩擦着她肌肤的触感,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化为羽箭的煌天缓缓积蓄着光芒。在陆地上那些被突然降落的空行器一时驱散开来、这时候又成群结队地向着香兰涌去的犬形瘴妖朝着香兰亮出自己渗着口水的獠牙的时候,羽箭上的光芒突然暴涨。
璀璨明亮到让香兰短暂失明的白光之中,煌天化为的羽箭电射而出。第一支羽箭洞穿了似狼似犬的瘴妖的头颅,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无数支羽箭如同倾盆暴雨一般朝着瘴妖群落下,一下子就把瘴妖群的先头部队给钉成了刺猬。
像是被光所沐浴,感觉自己被白光所笼罩的香兰流下了眼泪。失明的前一秒,她看清了空中那女子的容貌。
那是一张多么令人惊艳的脸啊。
那唇分明素净,那脸分明不施粉脂。那略带煞气的眉既不温柔也不娇美,那双眼既不含情也不俏皮,就连那鼻梁也不十分挺翘。偏生就是这样一张和倾城绝色无缘的脸让人感到了惊艳。
这或许是因为这女子……不,这位女仙眼中的光吧。
那是坚定的、坚毅的、坚持的……充满了执着与自信的光。犹如漆黑夜晚里悬挂在天空那唯一一轮明月一般的光。
香兰看傻了眼。就连腮边的眼泪都忘了擦。
被唐槿丢下的夏侯昶和陆嘉懿被突然打开的舱门外涌入的风吹得鼻塌嘴歪。不小心把自己的山羊胡吃进自己嘴里的陆嘉懿闭着眼“呸呸”个不停,等空行器整个撞上龙山山脚停了下来眼睛还在转圈圈。
夏侯昶是习武之人,反应和适应力都比陆嘉懿快多了,空行器一停他就冲到了舱门边。他这还没定睛细看就见十几只瘴妖都被散发着白色光芒的东西给钉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咻咻咻”的破空之声,夏侯昶循着声音总算找见了那个他之前还觉得大言不惭的女子。
——唐槿手里的大弓被她一点点拉满,蓄力后离弦的羽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朝着四散溃逃的犬形瘴妖而去。前后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又是七八只犬形瘴妖□□掉了。
事实上唐槿的羽箭还真是“长了眼睛”的。观察眼正全力运作的现在,唐槿眼中的事物和在场其他人看到的事物是截然不同的。
一旦把瘴妖设定为飘红的敌人,观察眼就不受光线的影响,夜色也好、野草石头也罢,任何有生命没生命的东西遮掩住瘴妖的身形都不能遮掩住观察眼赋予瘴妖的标识。视野完全确保的情况下,唐槿的箭自然是例无虚发。
只是随着大部分的犬形瘴妖被唐槿的箭射中,残余瘴妖四散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观察眼的标识也因为分散而不再醒目。
“啧……还是让好几只跑了。”
目标四散的太厉害,又跑得太远。唐槿又不能从这个位置离开。毕竟收拾瘴妖是为了救人,本末倒置可不好。这会儿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当务之急是保护这位受了伤的妇人,并把她送回竹邑县里接受检查和治疗。
“一次就收拾了二、三十只瘴妖,姐姐还不满足?”
荼白收了法术,和玄青一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唐槿也从玄青的怀里下了地。
“我们这可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要是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这偷袭可就是失败得不能更失败了。”
唐槿挑挑眉,手上的煌天和氼地还原成了戒指。她快步走向趴在车辆里的风香兰,见风香兰四肢完整,除了一双手流血不止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皮外伤,肃然的面容这才有了些松动。
“你……这位姐姐你还好吧?”
唐槿扶起了风香兰的肩膀,风香兰这才从震惊中回过了神。这会儿她再看向面前的女子,目光中便多了一抹热烈的崇敬。
“是、是!多谢仙子!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一连几个“仙子”叫得唐槿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集体暴起。没办法,在唐槿的世界里“仙子”这种称呼用在讽刺人比用在称赞人身上多多了。唐槿这种和“美女”二字无缘的阿宅要是被称呼为“仙子”那肯定是被人反讽了。
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忍住不适感,唐槿对香兰道:“……我不是什么‘仙子’,我叫……”
有人会在游戏里报自己本名么?起码唐槿不会。所以话到嘴边她改了口。
“我叫‘白灯’。”
白灯,白炽灯。网吧里唐槿对着电脑屏幕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的游戏人物该叫什么昵称。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刺眼的白炽灯。于是——
“白仙子……白恩人!”
香兰向着唐槿盈盈一拜,仪态之曼妙根本不受她浑身脏乱的影响。唐槿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古代大家闺秀的风仪吧。
“喂——”
从舱门放下梯子的夏侯昶一落地就朝着唐槿而去,陆嘉懿还在梯子上摇摇晃晃往下爬。
荼白和玄青等在一边,准备在风香兰和唐槿寒暄好后问唐槿这些被钉成刺猬的瘴妖怎么处理。
把瘴妖们钉成刺猬的纯白羽箭化为光的粒子消失,被钉成刺猬的瘴妖们也落到了地上。
就在一切都看似平稳下来的这个刹那——
山摇地动,可怕的轰鸣声从地下冒出。唐槿背上发凉,近乎本/能地感觉到了龙山上有什么庞然大物甦醒了过来。这山摇地动便是它喊着自己肚子饿,要吃个早点。
显然,自己和在这里的所有人已经被当成了唾手可得的鲜美早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