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荼白!”
唐槿只是喊了黑白双子的名字,黑白双子就已经像是理解了她的思考。玄青带着唐槿向后逼走一段,却又在眨眼之间放下了唐槿,自己朝着那拍来的藤墙跑去。
玄青身形轻盈,一旦腾空就犹如一片鸦羽,轻得像是人的呼吸都能将他吹开。只是下一瞬玄青就空中腾挪,旋身一转。他那轻盈的动作刹那之间就带了浓厚的战意与杀气转变为轻捷,犹如一柄磨砺了的短剑猝然出鞘,向着敌人呼啸而去。
藤墙厚实,纵使玄青手上的一刀一剑也难以切砍开来,玄青索性也不切不砍,迎着藤墙冲上去一刀一剑就深深没入藤墙之中,只剩握柄还留在外面。玄青握着刀柄剑柄,面色不变,就连漆黑的双瞳之中也没有多少情绪。
藤蔓瘴妖虽有智力,但它那种十岁孩子都不及的智力又哪里能预料到会有敌人非但不避开自己的攻击,还攀附在自己的躯干之上。树液狂流的同时只能本/能地挥舞起那形成藤墙的藤柱,试图把玄青甩掉下去。
狂风呼啸,玄青那一头丝线般的深黑发丝随风而动,承受着寻常人只要经历数秒钟就能恶心反胃甚至吐出来的强烈风压与惯性,玄青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因为他的缘故,一面藤墙已经散成了原本的藤柱模样。为了要除掉他这个附骨之疽,四散的藤柱竟是从四面八方齐齐向着攀附在其中一根藤柱上的他袭来。
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表情,感觉到身/下的藤蔓忽然停止了动作,玄青仰起了头颅。就在这个刹那,几根藤柱同时撞向了藤柱上的玄青。藤柱相撞,因为用力过巨而爆出一大团褐色汁液,一时间没有人看清那藤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夏侯昶瞠目结舌,居然有片刻的功夫忘记了自己要为陆嘉懿护阵,还要保护风香兰。一旁的风香兰早已满脸泪水,她这不是怕的,而是担心的。她目力不像夏侯昶那样好,山摇地动中只看得见远处光芒一阵阵的明灭,多少藤柱同时砸向那一身黑的少年。
三国乱世百姓中不乏有人信教出家,但更多的人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谋士信的是策略,武将信的是武勇,大德信的是忠孝仁义,道门、佛门并不兴盛。自明面上羽帝为帝,实际上仙者执掌天下开始,众教衰败得就更加厉害。风香兰并不信教,这又是女子不得插手家中族中祭祀祖宗、拜祭天地的年代,所以她虽然是一家主母却记不住几位神仙的名字。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念过自己所记得的所有的神仙的名字,却不见任何神灵显灵的风香兰终于对那漫天神佛死了心——是啊,但凡任何一位神佛真的有心有灵,自己就不会在这龙山之上,小如意也不会遭受黄家这么多年的虐待,姐姐也不会死的那样凄惨,风家也不会破败,这天下不用打战,瘴妖和瘴魔也不会四处孽生、涂炭生灵……
不,或许正是因为神佛有心,天下事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们才不插手人间之事而是只给予人宽慰,引导人向上向善吧。
有腿脚的人应该自己站起来,有双手的人应该用自己的双手施为,有脑子的人应该自己思考。人要用自己的力量才是为人。
风香兰现在最后悔的不是没有早点来竹邑县寻亲,也不是让姐姐出嫁,而是自己没有力量。
看着自己包了布带依然有些渗血的双手,风香兰的眼泪掉落下来。她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很快挪动身子将盘坐在地上、面如金纸的陆嘉懿挡到了身后。
罢罢罢,她是没有力量,但她还有一具身体。这具身体总还是能为有能之人挡上一档的,不是吗?
被风香兰惊动,手握飞瀑的夏侯昶愕然地看着这个柔弱的妇人居然挡在了自己的好友身前,一脸视死如归的平静。
夏侯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的面庞和耳朵又烧烫了起来。要不是他这个握刀的将军无能,此时哪里能让一个妇道人家站在最前面呢?不甘愧疚和懊恼在夏侯昶心里烧了起来,烧得夏侯昶心中滚烫一片,也烧得夏侯昶恨不得能啸叫几声,冲上去跟那些藤蔓拼命。
但是夏侯昶稳住了,他没有真的冲出去。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不能将自己胸腔中的这一腔热血变成拖累他人的口实。
只是他真的很不甘,不甘到连握着飞瀑的手都微微颤抖。
藤蔓的汁液喷了一地,溅得周围都是。撞在一起的藤柱最中间的那根、也就是先前被玄青附住的那根这会儿已是稀烂。其他的藤柱也有不同的损伤,一时间“叽叽”声不绝于耳,满地都是汁液横流,黑雾升腾。
玄青在藤柱向自己撞来以前堪堪腾空,连汗毛都没少了一根。它落在因剧痛而暂时麻痹、此时只是抖个不停的藤柱之上,踩着那几根藤柱就又飞奔了起来。其他的藤柱再向着他袭来,却再没有刚才的狠戾。
谁能用自己的右手掰断自己的左手之后还能马上用嘴去咬自己已经受了伤的右手的?藤蔓瘴妖会生出两分忌惮也是自然。
玄青做饵一朝前去唐槿这边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她双腿迈开,重心微微压低,手上的长弓被拉弯到了极致,弓弦也绷得死紧。一双手臂上隐隐有青筋浮动,唐槿的手腕和指节也微微发白,显见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在这一箭之中。
有藤墙朝着蓄力中的唐槿拍来,还不到唐槿身前一米就被衣袖一卷的荼白强行拍散。荼白最擅长的是辅助,却不是不擅长战斗。他手中的竹简在他掌中生出由许多半透明的六边形构成的壁障,这壁障从小到大、旋转由慢至快,瞬间已经从防御用的盾成了攻击用的……
电锯。
不要怪唐槿词穷,实在是荼白手上用来拍散藤墙的东西只能让她想到电风扇。和电风扇同原理,又更富有杀伤力的还能有什么?不就只剩电锯了么?
荼白手中那半透明的“电锯”很快就笼罩住了他和唐槿两人的身前。再多的藤柱朝着唐槿和荼白袭来也不过是像黄/瓜被塞进了搅拌机里,立刻就被千刀万斩成了黏糊的泥状。不过这种大范围杀伤性又强的武器怎么看都是不适合扛着到处乱挥的,毕竟一个控制不好指不定就会伤到自己人。再说大功率意味着高消耗。玄青和荼白键里的灵气储量都是有限的。两人开大的时间都是用一秒少一秒。
前后不过几秒,荼白身前的藤蔓泥已经积到了半人高。擅长分析的荼白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灵气消耗得厉害,接下来能再撑几秒都是未知数?他却抿着嘴唇也不提醒唐槿,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唐槿给自己信号。
“荼白。”
信号来了。
荼白手中的半透明壁障瞬间停下,无数六边形此时显出了它的真面目。这一个犹如一朵雪花般的冰晶之壁。
唐槿的箭就从这冰晶之壁的间隙中射了出去。
如果说唐槿先前的箭像远在天边的流星,转瞬即逝。那么唐槿此时的放出的这一箭就像是重炮,只为杀伤而存在,只为打击而离弦。光芒内敛只为在最适合的时候放出全力,犹如地底汹涌澎湃的岩浆,一旦爆发那就是最炽烈的灼烧。
藤蔓瘴妖先前用五道藤墙挡住了唐槿用上全力的一箭,对上这比先前那一箭更加凌厉的一箭,竟是顾不得那许多,连潜藏在地下的藤蔓也悉数连根而起,不管不顾地朝着唐槿那一箭压去。
一层、两层、三四五六七八层……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唐槿的这一箭就成了里三成外三层的洋葱,即便是耳聪目明的玄青也没能数清这藤蔓瘴妖究竟调度了多少藤蔓组成藤墙并包覆住了唐槿的这一箭,往龙山的地里压去。
唐槿倾尽全力的一炮成了哑弹,这下子就连荼白都微微变了脸色。唐槿却是眼都不眨地又拉开了弓弦。
藤蔓瘴妖分出几面压制住唐槿那一箭的藤墙又向着唐槿拍去,荼白一凛,又要打开他的盾牌电锯。哪知一点圆形的阴影出现在了瘴妖重重守卫的鲜红结晶之上。
啪咔——
清脆的碎裂声不大,却像是穿透了人的鼓膜。鲜红结晶上的圆形阴影之下先是出现了一道龟裂,接着这龟裂像是植物的根须一般四下延展,从最初拳头般的大小一下子蔓延成餐桌般的大小,龟裂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荼白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没有回头,只是脚下偏移了两寸。只是这向着自己偏移了两寸的弧度唐槿就已经明白荼白想问她什么。
——她唐槿游戏玩得多,武器和装备见得多,技能、招式见得更多。
她刚才放的是子母箭。母箭是那重炮般的一箭,子箭则是完全隐没于母箭之下、几近透明的一箭。
鲜红的结晶碎了一地,被结晶困住的那长角男子也随之向前倾倒。脖子上的藤蔓还连着,可不少已经被惯性扯出了男子的后颈。藤蔓瘴妖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不知道唐槿刚才那是声东击西?自己完全上了那做诱饵的母箭的当。
嗷叽叽叽叽叽……!!
大地震动,无数藤蔓拔地而起。藤蔓瘴妖这是动了真怒,完全调动起了遍布整个龙山之中发的须茎根。龙山摇晃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崩塌下来,山腰之中更是有碎石枯木四处掉落下来。
夏侯昶挥刀劈落从天而降的石块,自己还是被土屑迷了眼睛。风香兰拼命稳住身形,用力闭上眼睛准备为陆嘉懿挡住那些碎石砂木。过了好一会儿她却是未感疼痛,不由得带着疑惑张开眼睛。
年纪比她家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将军硬是用自己的背脊挡下了所有的落石沙土。他那并不十分宽厚的肩膀从未像此时一样令人止不住的心神激荡。
压制了唐槿子母箭中的母箭的藤柱以不把唐槿五马分尸不罢休的气概纷纷拔地而起,可这些藤墙刚放松下压的力道,先前那被压制了、像是已经沦为“哑弹”的母箭却骤然发光,地雷一样轰然炸裂。
原来这母箭还不仅仅是用来吸引藤蔓瘴妖的饵,这母箭本身就是一发“地雷”。唐槿为它设定了只要被压住就完全内敛其力量,等压制一解开就爆炸的机制。
没有挥霍的余地,傻子才会拿着重炮只当饵!
脚下已没有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藤蔓瘴妖根须尽拔搞得土崩地裂,荼白便施了法让自己和唐槿漂浮了起来。玄青一直拿着藤柱当落脚点,这里撕开一个大口子,那里切断几根大藤柱,他流连缠斗于藤柱之上,倒是不用在意地面怎么样。
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藤蔓瘴妖被种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周身四处的剧痛搞得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幼童般的智商帮不上忙,只能凭借着天性的本/能向着唐槿等人攻击。
没了章法的攻击对唐槿来说不足为惧,她抬手又是一连几箭。这几箭放得太快,一箭追一箭倒仿佛这几箭原本就是一箭。后面的箭矢有前面的箭矢开路,其力量得以保存。前面的箭矢被后面的箭矢追上,与后面的箭矢融为一体,又增加了威力。这便是连珠箭。
这连珠箭第一箭的箭尖刚刚没入长角男子颈后还连着的藤蔓之中,第二箭、第三箭跟着就把前面的箭矢狠狠地钉入藤蔓之中。到了第四箭,第四箭直接把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穿套在一起,把那黑色的藤蔓射出了个深洞。
浓黑恶臭的汁液从黑色的藤蔓之中涌了出来,整个龙山上的藤蔓都像是被大火灼烧一样抽搐着缩紧了起来。“叽叽叽”声不绝于耳,竟是宛如耳鸣。
根据荼白的分析,这吃了唐槿连珠箭的便是这藤蔓瘴妖的本体,而这从藤蔓中流出的浓黑液体就是这瘴妖的瘴核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