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脸的把戏尹老三和候四玩得顺溜,两人一唱一和不一会儿就把几十文钱的事上升成了人命官司。
尹老三家代代都是养猪人,这猪他养着迟早都是要卖出去的。竹邑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他能卖出去的猪也就那么一些。竹邑县这地方没有喜好乳猪的高门大户,他乳猪没地儿可卖,只能一直养着,养到能作为成猪出栏,养到猪已经长得太大,肉质都受了影响。
肉质不好的猪没人要,贱卖了又可惜,尹老三只好拿肉质不好的大猪老猪来下崽儿。这崽儿一生,尹老三家需要喂的猪就又多了。如此循环往复,竟是没有个尽头。所以这尹老三肯拉着候四唱上这么一场戏那是意不在猪,只在这钱上。他想把猪买回去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把猪卖得太贱了,要是不用把猪买回来再卖出去,直接就能让那买猪的人多添些银钱,他不但省事许多,还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强人虽强,却不是无敌。现在已经不是三国乱世,一言不合就能兵刃相见。大昊有大昊的刑律,官府衙门执行不了的刑律由仙者八派中的离派代为执行。离派仙者大多性烈如火、仙法高强,是公认最强的武斗派仙者。强人又怎么斗得过离派仙者?就算运气好斗过了离派仙者,难道还能斗过整个离派吗?
候四这般胡搅蛮缠这强人也没发作,多半是也顾忌着要是人命官司闹到了衙门,这事情就麻烦了起来。一个不好指不定衙门就把他们通报给了离派仙者。强人求得也不过是财,哪里愿意背上人命官司还被离派仙者追杀?
万一这些强人不愿服软,那也好办。横竖他和候四都是凡人,没有和强人作对的能力。强人要敢碰他们,他们就能撒泼打滚说骨头断了、身体残了,脏腑受创了。这周围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邻。他们大叫“强人杀人啦!”、“强人耍横啦!”总会有人上前帮忙,也总会有人去报官的。
今时不同往日,是强人又如何?强人不少时候倒不如他们这些弱者自在。毕竟这世上凡人和弱者还是大多数,同类相怜,一旦出了事情,凡人和弱者必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强者欺负了弱者。
充分动用了小市民的智慧,尹老三胸有成竹,望着唐槿一行的眼神都坦然了起来。候四越是闹腾,他越是有话可说,明面上是帮着唐槿等人劝着暴躁又气短的候四,实则是不动声色地将事情搅和成一滩烂泥,从而给唐槿施压。
唐槿没穿越的时候,她住的小区外有一个菜市场。每次去这个菜市场,她都能见到老头儿老太太们能为了几片菜叶和卖菜的小贩争执,小贩们也总是连几毛钱也要和老头儿老太太们算个清清楚楚。唐槿实在不喜欢这种耽误他人时间又耽误自己生命的扯皮,也不明白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互不相让。所以眼不见为净,干脆宁肯多走点路去超市也不去菜市场了。
把她这个阿宅抓出去看电影吃饭的常舒夜一听她的困惑后就笑了。
人性逃不开一个贪字,你让一步,别人就想要你退一尺。老头儿老太太们不在乎那几片菜叶,明天就能有小贩塞芯子烂了的菜给他们。小贩也一样,今天见他能少收一个人的几毛钱,明天多半就有几个人、十几个人让他少收几毛钱。几十个、几百个人都少给小贩几毛钱,小贩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只顾着眼前蝇头小利的人是有,可大多数人斤斤计较的还是底线。谁都怕“特例”变成了“先例”,这先例一开后面就无穷无尽。另外你知道吗?无穷无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呀——
常舒夜这个乌鸦嘴果然是个专业放debuff的,她后面的话又他/爷爷/的说对了。
有人还蹬鼻子上脸。
这个差点当众打老婆的和这个卖猪的,这两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可不就是对着她蹬鼻子上脸么?
也幸好荼白和玄青都不是冲动的个性,她又见多了用语言相激、待被惹火的人动起手来,那先前嚣张的人立刻躺在地上大喊“杀人啦!”的碰瓷新闻,否则换了别的强人,只怕这就要徒手撕了两人的狗嘴。
再这么沉默下去不是个办法。除了答应这两人的要求,唐槿一时想不到别的让他们闭嘴的方法。问题是就像常舒夜所说,你让一步,别人就想要你退一尺。这两人不过是得了张猛原价买回自家耕牛的消息就狮子大开口,其他人要再效仿她们,她别说赚钱了,就连本儿都要全砸在里面。
生意真不是这么好做的。
唐槿后背微微冒汗,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自己需要反省的东西太多。
就在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从后面慢慢地分开了。唐槿抬眼一看,原来是个拄着根木杖的老人走了过来。
老人身形瘦削、鬓眉皆白,握着木杖的手干枯得像是树枝,背也驼得厉害,但他双目有神,步伐沉稳,看起来精神矍铄。
卖猪的尹老三见唐槿不理会自己,反倒是看向了人群,也跟着转过了头。这拄杖老人他显然是认识的,一见就主动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不是老蔡头吗?老蔡头您怎么来了?”
“莫不是您也是来要回您家牲口的?”
“嗯。”
被叫做“老蔡头”的老人不冷不热地应了尹老三一声,接着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走到了唐槿的小摊儿前。对唐槿道:“姑娘,我前天卖了几头羊给你。你还记得不?”
“记得。三头羊对不对?两头母羊,一头小羊。母羊一头二百八十文,小羊一头一百文。”
唐槿心里打鼓,这位老蔡头可千万不要和那候四还有尹老三是一伙的,她这会儿脑袋已经一个还比两个大,不想再变成三个大了。
“对,没错儿。”
见唐槿记得清楚,老蔡头摸着胡子微微眯起眼睛,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候四见老蔡头插了自己的队,气得直叫:“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要解决也该先解决我的问题!你这老头儿居然插队——”
尹老三拦住了候四,一边向着老蔡头连连鞠躬以示歉意。老蔡头没理两人,只是继续对唐槿道:“这羊我其实舍不得卖的,只是外面人人都说瘴妖怕是要跑进这竹邑县里来,我才不得已把羊卖了……”
唐槿闻言心中一沉,不但感到头痛,还感到郁闷。
“姑娘,我卖给你的羊还在么?”
“小羊已经卖掉了。”
“哦……这样啊。”
老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布帕包着的物什,还没递向唐槿就被玄青接住了手中的物什。
老人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插入自己和唐槿之间的玄青,但还是松了手,让玄青拿走了自己用布帕包起的东西。
玄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沉默着打开了布帕,只见里面是一串串好的铜钱。
“小羊卖了便卖了吧。这两头母羊是我家那老婆子亲手养大的,老婆子还在的时候疼它们疼得紧……”
老蔡头一笑白花花的胡子就翘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满满的追忆。被候四和尹老三这两条毒蛇紧咬不放的唐槿杯弓蛇影,脑子里全是“这位老人难道是想打亲情牌,玩另一种套路”的怀疑。
玄青数了六百文钱,把剩下的四百文留在铜钱串上退回给了老蔡头。老蔡头摇了摇头,嘴里连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周围的人见老蔡头摇头,连忙问了一句:“难道是他们多收你钱了?!”可是不可能呀!他们明明都看着那黑衣少年确实是数了六百文钱。
“不,是收少了。”
老蔡头一手拄拐,从布帕里拿下铜钱来的动作也就有些迟钝。但就是因为他的动作迟钝,他数每一个铜钱的动作才那样地让人看着震撼。
“这羊你们不是卖三百文一头么?”
老蔡头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见恼:“喏,这是四十文钱——”
“你这是疯了吗?!”
候四见有人硬生生拆了自己和尹老三的台,顿时暴起,指着老蔡头和玄青等人就骂:“难不成是中邪了!这些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术?!居然能让人中邪!”
老蔡头浓眉一皱,把铜钱递在玄青掌中,握了握他手嘱咐他拿好别掉了,这才举起手中的木杖敲了一下地板,打断了候四那尖刻的叫喊。
“我没疯,也没中邪。倒是你们——”
老蔡头把余钱塞回自己怀中,转过身子用木杖指向了候四和尹老三。
尹老三先前一看老蔡头拿钱给玄青就知道老蔡头不会向着自己和候四,刚想从候四身边溜走以示自己和候四不是一伙儿,却没来得及从候四身边走开,被老蔡头金刚怒目地狠狠一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