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前脚让无名送走了肖华,后脚吴修平就与艮派弟子找到了小屋来。
和唐槿这个外客不同,吴修平熟悉派中各处的布置,也清楚弟子们的分布。唐槿四处找人问带走了两个孩子的肖华很是花了不少时间,吴修平一路走来,想知道什么消息自然有弟子送到他耳朵里。其中差距不是一点两点。
小屋的门没有关上,吴修平还未进门就能看见唐槿正平静地用麻布布头给两个孩子擦拭额头,姜擎宇蹲在一边看她。玄青则拿着木碗用轮值弟子们留在屋中的水壶给木碗添水。站在门口的吴修平没见到无名,一回头却是一惊——无名这个直着身子就会直接撞上门框的大个子就在小屋旁边的树林里站着,他披着斗篷身缠黑布,在夜色中形如鬼魅,乍然一看确实吓人。
见唐槿一行都在,吴修平这才走进小屋,他看着唐槿从玄青手中接过木碗,又扶起两个孩子一一喂水,轻声问:“白姑娘,这是……”
“艮派不救人,艮派仙者不能救人……艮派总不会连别人救人都不允许吧?”
唐槿的口气可说不上好,吴修平却没有生气。儒雅的他不过是苦笑一下,示意身后那群如临大敌的弟子们不用担心,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可以先行退下了。
“白姑娘,我并不想为我派的规矩辩解,可有些事情也非你所想象的那样。”
唐槿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凝视着吴修平,用眼神问他:“所以呢?”
吴修平袖中握成拳的双手紧了松,松了又是一紧。数秒的沉默过后,唐槿已经转开了头颅,不再看向吴修平——她不过是个刚来半天,屁股都没在艮派的石凳上坐热的外客。她能留下来多亏元直先生一番话,却不是因着艮派感激她什么或是忌惮她什么。要让吴修平心无芥蒂地将什么都对她和盘托出,那才是真正的不现实。
吴修平见唐槿不再追问他的答案,轻叹一声换了话题:“这两个孩子——”
“你们艮派的弟子真是够随便的。见这两个孩子晕了过去就要当成尸体给埋了。要不是我把这两个孩子给抢了过来,他们今天可就真埋骨在你们艮派的林地里了。”
唐槿的话无疑是在指责艮派弟子草菅人命,这让进了艮派后就没从外人嘴里听到过好话之外的艮派弟子都对她怒目而视。要不是碍于身为长老的吴修平都没有要怪罪唐槿的意思,这些心高气傲的弟子们肯定已经上前对着唐槿动手了。
其实唐槿这般激怒艮派弟子还不是为了袒护破了戒的肖华。三言两语把肖华摘出去还不够,要彻底转移艮派弟子们的注意力才行。唐槿句句带刺、语气嘲讽,艮派弟子们听着无一不觉得刺耳,自然也就没人会去注意肖华这倒霉鬼了。就算事后有仙者一定要追究肖华的责任,让两个孩子被抢走顶多证明肖华能力不足,肖华的行为却是没有过错的。再者肖华对唐槿一行那是以一敌三,于情于理肖华都没有被降罪的理由。
吴修平的眼扫过地上躺的两个孩子,扫过蹲在一边被玄青遮住大半个身子的姜擎宇,扫过地上的木碗与木盆,最后停留在了木盆中那片布头上。
那片布头吴修平很眼熟。
艮派给仙者与弟子们定的吃穿用度全是按照等级来划分的。几等弟子吃什么穿什么绝不会有特例,就是姜擎宇这个掌门的亲弟弟也一样。因为他是戊等,他身上的褐袍与任何一个戊等弟子身上的褐袍都是同样的款式、同样的材质。
那片木盆中的布头应当是出自艮派弟子的里衣。根据材质来看,应当是乙等以下的弟子的里衣。姜擎宇脑子不好,没法自己穿衣。他这会儿衣着整齐,铁定不是那撕下这布头的人。那既是说撕下这布头的另有其人。木盆木碗还情有可原,但谁会在这样一个轮值的小屋里撕下自己的里衣做布头用呢?艮派的日常评定可是连这种轮值用的小休处也在评定范围内的,也因此小屋才能维持得这般干净,人躺在地板上也不会沾上脏污。
说到底,这位白姑娘说的话做的事不过都是在包庇破了戒的艮派弟子罢了。
唐槿察觉到了吴修平的视线,背上微微出汗。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看那木盆中的麻布,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吴修平来得太快,她又没能马上注意到这个破绽,把麻布换成自己的手帕。这会儿心中忐忑只怕吴修平要拿了那救下两个孩子的艮派弟子去树榜样立威信。
吴修平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松开了眉头,他并未揭穿唐槿那善意的谎言,只是儒雅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派纪律森严,恐怕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在此过夜的。白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
吴修平的话听在艮派弟子们的耳朵里和听在唐槿的耳朵里意思截然不同。唐槿感念于吴修平没有说破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脸色稍霁。她的这副模样看在艮派弟子们的眼里就成了吴修平对这女子施压,女子不得不让态度软化了些。
“我这就带着两个孩子下山去。吴长老不介意吧?”
“自然。”
吴修平没有对唐槿多做试探,他对着唐槿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屋外的艮派弟子们就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而玄青和无名也很自然地将两个还在昏睡中的孩子一背一抱了起来。
经过吴修平身边时唐槿脚步慢了一拍,她以只有吴修平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吴长老,多谢。”
吴修平的神色并没有变化,旁边的艮派弟子们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待被艮派弟子们怒目而视的唐槿一行离开,吴修平才将双手负在身后,朝着唐槿等人离开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吴长老,那姜擎宇也跟着去了,这……不要紧么?”
有吴修平座下的精英弟子凑了过来,不安地轻声提醒。
吴修平摇了摇头:“随他去吧……我待会儿自会亲自转告掌门与元直先生擎宇师弟的去向。”
“是!”
吴修平又望了唐槿离开的方向一会儿。这才勾了勾手指。那精英弟子立刻上前,倾身过去等待命令。
“令人跟上他们。注意不要被发现了。”
“是,长老。”
紫电还在银杏居里,唐槿也不耐烦走山路平稳地下山,干脆出了艮派的大门走了一段后就寻了个石崖往下一跃。
重力、惯性加地心引力,唐槿当真感觉到了数秒“飞翔”的滋味。到了距离地面还有数十米的地方,唐槿手上的煌天与氼地微微发光,煌天“砰”一声打开成了把伞,氼地则成了靴子。唐槿握着伞柄缓住了下坠的趋势,脚下的靴子则抵消了坠落产生的巨力。观察眼让她没受到什么阻碍地精准落在了空地之上。她还没回头就听见头顶一阵鬼哭狼嚎。
两个晕厥中的孩子其中一个在无名抱着他跳了崖的时候不凑巧地甦醒了过来。小小一个人儿还没来得及为黑暗中抱着自己的是一个蜘蛛般背上生出无数条腿儿的巨汉给吓呆,就被过山车行至最高处陡然下降一般急速的坠落感给吓傻了,连叫出的声音都是乱七八糟不成音调。
等到无名落地,这孩子又晕厥了过去。倒是另一个被玄青护在怀里的孩子睁开了眼睛。唐槿那波操作玄青学不来,他又不像无名可以借助藤蔓之力。玄青只能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拔出自己腰上的一剑。待离地面近了的时候一剑插入石壁之中,来了个险之又险的急刹车。
玄青这一剑刺得太深,等他缓住身形石壁也被他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各种碎石岩块朝着下方崩落。还好唐槿、无名闪躲得快这才没被砸个正着。
唐槿跳崖的时候没考虑到姜擎宇,说实话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带这个傻大个儿下山——她这会儿没有功夫看紧这个傻大个儿,也不想让这傻大个儿再卷入自己制造的麻烦中。刚才幸亏吴修平没追根究底,否则他大可以问姜擎宇看见了什么。唐槿当时压根就没有对姜擎宇交待些什么,姜擎宇也不懂撒谎。那片现在被唐槿揣在袖子里的麻布是物证,姜擎宇是人证,唐槿就是舌灿莲花也包庇不了那救人的艮派弟子。
姜擎宇身份敏感,与他是否站在唐槿这一边无关,他只是站在唐槿身边就会让事态更加复杂化。唐槿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能够自保没什么好怕的。她就怕自己做出的事带害了姜擎宇,害得这个大傻个儿本来就不顺坦的人生更加坎坷。让姜擎宇暂时留在艮派比让姜擎宇跟着她冒险好。
然而唐槿没想到的是姜擎宇这傻大个见她跳崖居然也跟着跳了,在眼看着要砸在地上的时候以比猎豹更轻捷、比猴子更瞬敏的动作揪住了大树的枝丫,顺着枝丫如蛇一般抱住了大树的主干,再从大树的主干上轻轻松松地滑了下来……
唐槿第一次见到姜擎宇时就知道这个人并不简单,起码他的身手不简单。但唐槿并未深刻地去考虑这样的身手是不是一个脑瓜子有所残缺的人能够学会的。
——惯性与本/能上的天赋是一回事,老练成熟的技巧那又是另一回事。姜擎宇的功夫并不是天赋的本/能,天才的随兴所至。那是千锤百炼后的成熟技巧,是一种当事人分明清楚其用法用途,经过了深度的思考与构想,最后总结出来的实用技能。
那不是未加打磨就能有的东西。
“喂——等等我呀!”
到了此刻,看见姜擎宇挥着手朝着自己跑来,唐槿才重新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这姜擎宇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