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给他,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但眼下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卫戗仅是微蹙了一下眉头,紧接着又恢复成认真脸,耐着性子继续竖耳倾听。
王珏看着卫戗表情,眸中流转着异样光彩,可脸上还维持着正经神色,继续编排他的“感天动地断袖情”,说蔷薇他妹妹阿芽自打脑子坏掉后,越发离不开自己“兄长”,蔷薇进到王家是要做事的,总不能领着个碍事的白吃饱,但面对泪眼汪汪的阿芽,实在狠不下心撇开她,左右为难之际,王珏被他们的兄妹之情所感动,特许蔷薇把阿芽带在身边。
主子卖给自己这样一份大情,知恩图报的蔷薇在王珏跟前伺候得自然更加尽心竭力,他们镇日形影不离,久而久之便生出非比寻常的情愫。
王珏对蔷薇那可是用上真心,觉得若是不声不响就把他收了房,实在委屈了他,怎么着也得昭告众亲友一下。
当今之世崇尚美姿仪,涂脂抹粉与女人争奇斗艳的男人比比皆是,有那资本和闲情的,遇到艳压群雌的少年郎,收作娈宠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成亲什么的,可就不容于世了。
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娶个男人回来,怎么传宗接代?何况对方还只是区区一介家奴,没有家世和背景,连给王珏通往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上添砖加瓦都办不到,这种迷得主子非君不娶的家奴,留他何用?
王珏辗转获悉家人要害蔷薇性命,这还得了?主仆坐下来一合计,私奔吧!
于是蔷薇按照王珏要求,领着他的傻妹妹,赶着从家中淘汰下来的破马车,开始浪迹天涯……
沉默听完的卫戗,咬咬发酸的后槽牙,到底还是忍不住地问上一问:“扮作出外游学的单纯主仆不好么?而且情感清白,才更容易被捉去给人当女婿吧?”
王珏懒散地抬抬眼皮:“你看谁家少年郎出外游学,随行带着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姑?”
她要是单纯出外游学,肯定带上芽珈,毕竟一个过目不忘的异人,比汗牛充栋的经史子集更容易运输,辛苦一点编个目录索引,哪里忘记点哪里,芽珈随口就能答出来,多方便?
也正是因为芽珈这项本事,卫戗才会尤其小心,这就好比一个背后无大树,家徒四壁,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却叫旁人知晓,他藏着一块稀世玉璧,且不论怀璧之人会遭遇怎样对待,单说那玉璧,肯定会成为阴险狡诈的歹徒们竞相抢夺的对象——芽珈胆子小,承受不住那样的惊吓。
是以王珏拿那话堵她,卫戗咽下差点溜出口的回击,短暂沉默后,王珏单方面的敲定了这个设定。
卫戗嘴角抽抽,倍感无语,王珏却乐开了怀,身体前倾,双手横过几案捧住卫戗的脸,上下细端量。
卫戗:“怎么?”
王珏也不回话,只是施加些许力道,把手中这张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小脸给搓圆捏扁,最后还两手贴在她脸颊两侧,同时按压,给她挤出一张金鱼嘴来。
卫戗:“诶?”忍无可忍,抬手挥开脸上的狼爪子,“我的脸不是你的玩具。”
遭嫌弃这种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被强势拍飞的王珏,抬起右手来,低头去看了一眼搓过中指和食指的拇指肚,上面没沾染到丝毫污渍,可见卫戗脸上的妆是不掉色的:“你这易容术,效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听了这话,卫戗也不假客套,实话实说:“嗯,暂时还未听闻有谁在这方面造诣,可与我三师兄墨盏一较高下。”抬起左手搓搓脸,“这药膏便是他亲手所调。”
王珏点头附和:“三师兄的手笔,值得信赖。”他接下来的提议,卫戗还是十分赞成的,他们顶着现在这两张脸出去晃荡,怕是钓不来想要的鱼——锋芒太盛的恐怕人家不敢抢,黯淡无光的想必人家懒得抢,还是要稍微调和一下的。
心动立马行动,卫戗嘱咐王珏去洗把脸,而她为了避免再遭司马润纠缠,选择翻窗而出,去到车里取回她定制的妆奁盒,飞檐走壁返回王珏房间,将妆奁盒往几案上一摆,朝王珏招手:“过来——”
笑吟吟的王珏,二话不说,乖乖把脸送上来,任由卫戗在上面尽情发挥。
当然,卫戗处理她自己这张脸,总是要贴贴补补,描描画画,有些费工夫,而对王瑄那张脸,只要略略调整一下线条,让他与桓昱那种俊秀少年郎比肩就好——据她打探到的结果看来,那些仙家貌似比较中意桓昱这一款。
这年头,士族子弟尤其注重仪容,为免除王珏后顾之忧,卫戗间或给他解释两句:“当然,这些药膏与脂粉的色泽看上去甚凶残,实则却有润肤养颜之奇效,即便停在脸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对你的面容造成任何损伤……”
王珏:“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藏在这些药膏与脂粉下的真容。”
卫戗:“?”
王珏粲然一笑:“当之无愧的凝脂玉肤。”
卫戗挑眉:“你这是在奉承我?”
王珏一脸真诚:“不,我的实话实说,主要是在表达对你的信任。”
卫戗正色道:“那便多谢十郎了。”
王珏撇嘴:“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阿珏。”
卫戗心下一动——要说名字嘛,譬如她们姐妹的“卫戗”和“卫珈”,虽然起初她们老爹认为是她们的出生导致生母离世,并不待见她们,可还是正儿八经给她们起了名,给她的这个“戗”字,取的是“支撑,支持”之意,或许是觉得把如此厚望压在一个险些死于难产的女婴身上,怕她担不起,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个“歌”字作缓解,这便成了她的小名;
她胞妹的“珈”,则是象征身份地位的玉饰,会被贵人们顶在脑袋上,可当年刚出生的小妹比大姐更不济,她爹应该也是担心这么贵气的名会折煞她,只好又在前面添了个象征弱小的“芽”字避避锋芒,这就是“芽珈”这个小名的由来。
还有那个司马润,她认识后来的他,也有一个表字叫“静渊”,再加上乱七八糟的称谓,倒让人忽略应该怎么叫他这个问题。
而王珏,七岁就夭亡,表字自然是没有的,但连小名似乎他父母都没给他取一个,当真就那么不喜欢他么?
稍微代入一想象,卫戗一颗慈母心就泛滥开来,徘徊在王珏眉目间的手更加轻柔,嗓音也放得软糯:“嗯,阿珏。”
王珏眉目弯弯,眼珠亮晶晶:“其实只要你不嫌,管他这张脸变成什么模样呢!”听得卫戗感觉一颗心被绵绵情意泡得更软,刚要开口嘱咐他两句要爱惜自己,不想他紧接着就补上一句:“又不是我的。”
“?!”卫戗:关键是这点吧?不招人怜惜的熊崽子!
易容完成后,卫戗将瓶瓶罐罐放回妆奁盒,顺手按了一下盒盖上的机括,看似镶嵌在盒盖内的,比之寻常铜镜清晰太多的镜子咔哒一下翘起来,卫戗抓过它递给王珏:“照照看。”
在王珏老实接过镜子照脸时,卫戗又补充上一些注意事项,王珏应声点头:“喏——”融融灯光映衬着他的表情,透出几分惹人怜爱的乖巧。
灯花哔啵一声,走神的卫戗惊醒过来,再对上听不到后续,眯眼审视她的王珏,心头一动,暗道好险,差点又被这狡诈小子的伪善表情所蒙骗,忙整理好自己的妆奁盒:“满意吗?满意吧!满意我就先走了。”连珠炮似的不给王珏插嘴机会,一把薅过他手上的镜子,随意插装回盒盖上,扣上盒盖提起来,迈步就朝窗户走去,被王珏一把拉住:“等等。”
卫戗止步回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珏顶着他的乖巧表情:“你还准备继续用现在这张脸?”
卫戗摇头:“当然不会。”想了想,又补充,“一则我们大张旗鼓行进到这里,他们抓走那么多人,肯定会来打探一番,我与十一郎不同,须得常在人前现身,再用这副面孔易遭怀疑;再则这张脸过于平淡,甚至有些粗糙,怕难入他们法眼。”
王珏以为然地点过头后,又问:“那你怎么不给自己也化上一化呢?”
卫戗看着他的乖巧模样,耐心回答:“刚才不是同你讲过,想要洗掉你我脸上的妆容,需要佐以特殊药水,这妆奁盒里的药水用完后我忘记补充,余下的被我给压在箱子底,我得先把它们翻出来洗掉脸上的药膏再做易容,已经晚了,回头我就不再过来了,你早些歇息。”
王珏盯着卫戗被药膏遮掩后,仍然透出一点红的耳根子,会心一笑:“那好吧,嗯,你也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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