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微蹲的男子如锯条拉扯般的声音蓦地一顿,而后低沉了些夹杂着嘲讽的笑意,“陆公公在皇宫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知么?”
跪着的老者身躯猛地一震,脑袋愈发服帖的低了下去。可即便这般,撑在地上的手臂仍旧没能停止颤抖。
没过一会儿,长平王突然愤而起身,广袖一甩,白袍烈烈,铜面下的面容在烛火和胸口那暗红色的血迹的双重映照之下就像盛开在彼岸的曼陀罗一般,愈发妖冶而诡异。
“斩首!”长平王背过身冷声命令。
“是!”侍卫齐刷刷的应声,皮靴顿地,将要行动——
“慢着!”自不同的方向传来两声女子的喝止。
一个年老,一个稚嫩。然而众人却齐齐转向那稚嫩声音的方向。包括是那年老一些声音的主人,太后。
衣着花花绿绿的男子出现在被推开的门口,裹挟着风雪疾速而入。却是玉帅无疑。
众人正惊讶不已,临近了些,终于看到了男子背上瘦瘦小小的女子——这难道不是长平王的新晋宠妃么?
看起来方才出声的是这丫头无疑了,太后眉目一凝。
方才那会儿不是还吐着血么?这么快就又有了力气了?太后原本甚是不解,但转念一想这丫头原本就是个懂医的,加之似乎跟南秦牵扯颇深,见好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下来却只是对云婧川再次出现在这里颇感意外了。还有那句匪夷所思的喝止的话,莫不是专程来阻止长平王斩杀陆公公的?
太后并不在意陆公公生死,反之,甚至是乐见其死亡的。
在这圣旨没有下落的时候,若是能把圣旨失踪一事全部推到陆公公身上然后处决的话,群臣也就没有了继续反对太子继位的理由。但是,死是该死,却也不能这个时候死。
理由很简单,因为提出这事情的是长平王。
那样名声在外温和和善的人,能做出这般决定,必定是着急掩盖什么秘密的。可无论是什么秘密,对于注定会成为长平王对立派别的太后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
其实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除非圣旨有猫腻,否则,皇帝绝对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不理的!
太后自己的儿子太后自然清楚的很。
慕煜自小就不是能下得了狠心的人,是心怀天下按部就班的人。所以,若是这皇位真的顺顺当当的传给慕子恒的话,兴许早在几年前已经拟好了圣旨交由什么人保管,而不至于在急需储君继位的此刻,连个下落都没有。
所以,尽管一直在逼迫着,太后自己也根本没想要旨意真的出现。
而今,无论是有没有拟旨,或者旨意去向如何,云婧川都跳出来为陆公公解围了,这与太后本身所愿也没什么冲突,太后自然乐得坐上观,观望长平王与云婧川二人的争斗。
铜面男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被云婧川捕捉了到。
其实云婧川心里也明白,既然默认答应了长平王那时有关侍祭的事情,就该噤声不语才好,但是陆公公太过于特殊,今日这事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得跳出来阻止的!
“婉婉身子不适,还是回去歇息的好。”一开口即是轰人。然而那清冷的眉目却是紧紧的盯着背着云婧川的大棉被,秦珏。
感觉到身下男子的迟疑,云婧川安抚性的拍了拍秦珏的肩膀,然后对着长平王开口问询,“敢问,王爷斩杀陆公公的理由是……”
长平王薄唇紧抿,目光终于转回到云婧川的脸上,审视了半响也没从女子脸上找到一丝动摇,只道,“既然选择不开口,那就永远不要开口的好!”
不开口,莫不是指的不愿意说出传位圣旨的下落?云婧川尚在疑惑,倒是有好心的臣子替云婧川解答,“陆公公才是见过皇上的最后一人,又身为皇上近侍,没有可能不知道圣旨的下落。”
云婧川抬头,看清原是徐大人。
老者似乎是因为先前错打了云婧川的骨灰坛子而内疚,可真正对上了女子的目光,却又不以为然的轻哼了一声。
云婧川也没有深究,沉思了片刻回应道,“终究不过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与先前怀疑我有何……咳咳……”
猛地连着说出一长串,云婧川还是极为不适应。憋不住咳嗽了几声,直至喉头涌上的甜腥安定了些,这才幽幽接着道,“有何分别?”语气却已经较先前质问一般的弱了很多,颇有种可怜巴巴的神色在。
“妇人之仁!”群臣中有人跳了出来。云婧川定睛望去,却是个熟人!那先前误闯进来的刑部侍郎,程震。
中年男子洪声入耳,“这天下大事哪是妇人可以插手的?”
云婧川毫不退让,“天下大事若是与我这妇人无关,那么圣旨之事又何必冤枉于我?”
“再者,”云婧川话音一转接着反问道,“我自门中出来之时,皇上尚未薨逝,陆公公出门亦是同样,而程大人是何时进的门,进来的时候皇上还有没有意识?若是皇上尚且清醒,那么程大人岂不是成了那最后一人?”
再没有咸涩涌上来,云婧川还是庆幸的。然而这质问的话,却也不是出自于真心。
程震不会是拿到圣旨的人,云婧川很确定。皇帝那时意识已经恍惚,即使还没有死,却也不是能正常交接事务的情形。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堵这人的口。
陆公公不能死!
原因很简单。皇帝一死,陆公公就成了唯一知晓皇帝心事的人。无论是与关关的那段情,或者是与姜皇后的种种纠葛,都需要这人出来代已经死去的皇帝给出一个解释。
慕子恒因为听到姜皇后的事情而离开,长平王因为关关之死的诱因而无法释怀,若是这个时候陆公公也死了的话,那么这些纠葛就真的没有了和平解决的可能!
皇子相争,必是你死我活。这样一来,大盛天下如何?百姓又如何?周边国家又当如何?
动乱之下焉有安宁?然而,云婧川却需要这安宁,因为需要她保护的太多。
明明不是事实,可程震却无言以对。早知女子是个能说会道的,却没成想会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的如此明白。
可是女子如此态度,就连先前针锋相对的太后都没有了声息,程震终于把目光转向长平王——是是非非总得有个人来主持公道,现下,这人无疑是最佳人选了。
而状况是突然发生的。就在云婧川毫不退让,众人观望,太后幸灾乐祸,而长平王不置一词的时候,先前唯唯诺诺跪在地上的始作俑者陆公公,却突然像疯了一样起身,小跑几步。
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过后,白色的墙面上即流下了一坨鲜红的印迹。而顺着这印迹一路往下,是撞墙之后瘫软在墙根眉眼紧闭的老者。
“陆——”
后背一疼,云婧川蓦地失了声响。伴着这细微的疼痛的,还有突然僵直停下来的动作——
点穴?是谁?
就像在呼应云婧川的猜测一般,她身后男子刺耳的声音沉稳有力,“拖出去,收押!”
出不的声,又无所动作,可恨的是身下的大棉被也像是突然变成了木偶人一般僵直着,云婧川即使有心相救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只是收押而没有立即处死或者鞭尸什么的,还是让云婧川大大的松了口气。正在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有慌慌张张的少年跑了进来,好巧不巧的正好跟拖着陆公公的侍卫撞了上!
“哎哟——”少年在地上滚了几滚,这才抚着额头稳了身形。
“小郭子?”太后疑问,神色有些焦急。
原是因为这小侍从是她派了去寻找慕子恒下落的。太后心思一动,这下子跑回来,莫不是有消息了?
于人群中看到了太后,少年就着地面挪到了妇人身前,匍匐而拜,“太后娘娘……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太后身体前倾,这还是端坐了一晚上的妇人头一次如此慌乱。
“回回回,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出宫了!”
一语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人再关注云婧川情形,于是女子在闹了一场之后,终于还是被长平王着人强行遣送回了长生宫。
着的那个人自然不是秦珏。而是一全身裹在墨色斗篷中的人。
云婧川身为整件事情的见证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慕子恒离开的理由,心下自然是担忧不已的,可长平王显然是吸收了前面的经验,这次的人跟她以为的玉帅相比不近人情了很多。
当然云婧川并不知道玉帅就是秦珏,也不清楚即使聪明透彻如秦珏,一开始便对于她的任何请求都不会拒绝。
她只知道这次守着她的人想必不是瞎了就是聋了,亦或者是丧失了痛觉的,竟然对解了穴道后胡言乱语挣扎不休的她置若罔闻。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慌张之下,她到底打了那人多少下,也不知踢了多少脚。分明就是小猫小狗的也该忍不住躲闪一下的,可那人愣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而最后她是被扔回到房里的。依旧是先前关关那屋子,不过在床铺之上多了一个人,外加旁边哭得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的女子。
“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