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沐醒来的时候只觉通体畅快,翻坐起身之时甚至因为体轻如燕的缘故差点蹦到了床顶――那样子根本不像是被毒虫子咬了,反倒像是得了什么好的际遇。
百沐望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满是不可置信,一时之间却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子,您可还好?”
有关切的声音传来,是原味斋的掌柜。
颤颤悠悠的端了一碗汤药一类的东西,见着百沐醒了,眉间的纹路因着笑容也跟着皱缩起来,面容上满是慈爱的神色。
百沐淡淡的应了,依旧疑惑不已的望回自己的掌心。这个时候,掌柜径自坐到了床边,喜不自禁道,“主子,您可知道,突然之间您的身体强健了不少,甚至之前受伤留下的疤痕也都消失了!”
百沐闻言慌忙卷起右手的衣袖――果然,还在楼里的时候与人相斗留下的那道剑疤没有了!
思绪回转,最后的视野中女子身影渐行渐远,百沐突然一手拉过掌柜,急匆匆道,“高叔,她去了哪里?”
掌柜一愣,心知人走的时候他是见着了,可是猛然发问人到底去了哪里——没有办法故结结巴巴的回应,“这个……”
百沐心念一紧,“快说啊!难道——没有再回来吗?”
“姑娘走了就再没有回来。”紧张的心因为掌柜这一句彻底掉到了谷底,虽然坦白而言,女子这般他也算是能猜测的到。
心念一转,最后的时候女子说的话语也阵阵回荡耳边——没错!若是如此,她应该会去找尊主的!
确定了目的地,百沐掀被将要下床,然而手臂却被掌柜眼疾手快的按到在锦被上,中年男子神色匆匆,不假思索的出口,“已经过了两天了!最重要的,姑娘就是无事,您也怕是找不到她的。”
百沐动作一滞,缓慢的抬头,迎上掌柜一脸的严肃,悄声问道,“为什么,她无事,我也是找不到的?”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掌柜心知这般境况下再想要隐瞒已是枉然,定了定,这才吞吞吐吐,却满是责备的语气道,“您也真是的,让人家姑娘有了身孕却又名不正言不顺的,这——”
“怎么回事?再说一遍,什么意思?”掌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双臂却猛地被钳制住,愣神相迎,原本总是保持着距离温文尔雅的男子双目直瞪,仿若若是隐瞒就直接毫不犹豫杀了他的样子。
尤其,掌柜也有注意到,这名正言顺是原味斋后台老板的男子没有再唤他“高叔”——还是头一次如此,掌柜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不安。那话,他是否说错了?
秉着想要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掌柜愈发结结巴巴,“主主主子,其实老老老……老朽也是猜测,那个——”
“无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不要着急一件一件慢慢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粗暴,百沐略松了手指,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不过那言语中的期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这般也叫掌柜稍安了心,于是一五一十的说了,这其中包括女子恍惚不已的神情,和那闻了荤腥之后的反应。
实在也不是掌柜敏感,若不是他儿媳刚刚怀孕的缘故,他也联想不到那么远。虽然事后想着,或许是一时肠胃不适而引发的反应,可女子行为太过于反常——果然无论如何都是有问题的!
一字一句,如针刺在心。百沐头一次明白心痛的原来也可以这样让人绝望。
原来最近她那般反常都是因为这个。
畏寒,情绪不稳,反胃……可是,孩子的父亲是谁?
没听她提起过有喜欢什么人啊,而且最近也没有见她与什么人格外亲近——想到这里,百沐突然心惊不已!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好似他们也有好几月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每次见面,好的话还会寒暄几句,更多的是擦肩而过。毕竟这段时间,尊主动作频频,被派做不同的任务也算在情理之中。
她都做了什么事,或者出去的时候都见了什么人,虽然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就算武功不是很高强,她也有许多毒物——但是,会不会是叫人欺负了?
百沐突然坐不住了!
于是就在掌柜伸出手甚至没来得及呼唤的时候,那一袭灰影已然消失无踪。
没有人。
哪里都找遍了,甚至王府,甚至皇宫。无论是哪里都有条不紊的运行着,然而却没有了该出现的人。
十三,尊主,甚至连同俞伯,没有一个人在。
而到了这个时候,百沐突然发现连一个可以去问询的地方都没有。虽然平日里因为王爷交好的人或许不少,但是一关上门王府就是独立于大盛的存在。
王爷性子冷,骨子里其实厌弃着所有人。这也直接导致,连同百沐自己,除了王府也只有原味斋这一个去处。
而今,一行人消失无踪,就连尊主没有事先通知于他,这也是极为反常的。说是晕厥,但是百沐并不相信那人不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尊主是得到了王妃的消息,一时急迫没有来得及相告,可是,而今,也没有了可以证实的人。
同福客栈一场火,烧灭了所有的痕迹。那些人,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于众人的视线当中。
与王妃一起的人,除了南秦,最亲近的那个是北越的——难道是去了北越?
一步一沉重,一步一游移,脚步声也因为格外空荡的宫廷而愈发沉重。百沐在宫廷中惶惶然游荡许久,终于要出宫的时候,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百沐在宫廷出入已久,这守卫宫门的饶是个新人都该认识他的。正狐疑的时候,身后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百沐回望,自城楼上,有衣着重甲的兵士下了来。
好像是叫做张瑾的男子,此前与这人共事的周祎,公主,不,是千语曾经为那人出事儿歇斯底里过,百沐当初因为调查那事情所以格外关注过,虽然不很相熟,却好歹说过些话。
临近,还是百沐先开口,“张大人这是何意?”
那人双手抱拳,状似歉疚道,“百沐大人见谅,刚刚得了旨意,皇宫戒严,若是没有手谕,怕是得耽搁一阵子。”
百沐看了看头顶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旨意?敢问是何人的旨意?”
手掌暗自按于剑上,百沐心下沉沉,他早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此人敢妄言一句,就立马拔剑相向!
尊主分明不在,即使真的有旨意,奉的又是谁的旨?
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躬身,略有些犹豫,“是长寿宫……”
“长寿宫?”百沐皱眉,怎么这个时候太后会再次冒出来?
虽然长寿宫此前也有活跃过,可毕竟是皇上还在世的时候。如今大盛形势一边倒,几乎无人再站到原太子那边,太后也深知这一点。明是该敛了锋芒想办法保太子的时候——并且此前太后也是这般作为的,可是现在……
“百沐大人见谅,具体情况还不能言明,得等摄政王大人回来再说。但是,属下能跟您透露的是,”那侍卫向前一步俯身过来,轻声继续,“这事情与王爷的那位有关,怕是——”
抱歉的躬身,转身,转眼间原地只剩下了百沐一人。
百沐喉头哽着,满心充斥的都是张瑾最后那句未了的话。
又,出事了么?
被五花大绑着,根本动弹不得,云婧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落入了长平王的手中。
还好那名为玉帅的男子即使凑上前,这才免了云婧川想要拼死一搏的冲动。只是,望见那人面上的凝重,以及自己现下的处境,云婧川心中仍旧未能轻松分毫。
“出了什么事?”思虑再三,云婧川还是先行问出了口,眼角不自觉瞟过身上的绳子,又道,“玉大哥,你不要给我先松松绑吗?”
一如既往的“玉大哥”,秦珏心下跟着一动。早就想好的托辞因为这声呼唤登时又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道,“我告诉你,你莫要难过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她觉得难过呢?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感觉男子将要出口的事情是与那人相关的。紧张是有的,然而最要紧的是,“静儿妹妹是不是出事了?”
“啊?”冷不丁如此一问,倒把秦珏都吓了一跳。细细思虑,秦珏也意识到云婧川或许是因为地牢的事情担心会连累到云静,所以才有此一问。正想着宽慰的解释两句,聪明如她,居然已经意会到了——
“不是云静妹妹的话,难道,是云默哥哥……差点忘了,你不认识云默哥哥。”云婧川面上却是平静不已,定了定,换了个问话的方式,只道,“云家人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些人做什么?”秦珏气急,已然脱口而出,随后忙不迭解释,“我是说,你都自顾不暇了,还在意那么多人做什么?”
云婧川了然,盯着晃动的马车顶缓声回应,“好歹是爹爹的家人,而且,云家人也算是云婉的亲人,若是可以保他们的话,我自然义不容辞。如今,玉大哥既然带我走了,那人必不会放过他们的——也只是一问,那答案其实我早已经知道的。”
又是这般说辞,她不是云婉,而云婉才是他大姑姑真正的孩子——秦珏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继续问询的冲动,最后还是不自然解释,“云家人暂时还无恙,有事的人是你!你可知放火烧了客栈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呢?这般语气说出来的,那犯罪嫌疑人她根本就不做第二想象。原来,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不过有时候云婧川觉得也还是好的。其实一直以来,那人伤害她反而比伤害她周围的人更让她觉得心安一些——总归是云婉的孽障,她来承受天经地义,但是她身边的人却都是无辜的,没有理由因为她而变得不幸。
而且,她也不愿意活在时刻伤害别人的内疚中。
“顾妈妈——”
“无碍。”秦珏扶着云婧川坐了起来,轻轻拍拍女子的额头,轻声,“我已经从南秦人那边知道了些过往,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为难你的,只是,当时之事,可否一一告知于我?”
要怎么言说呢?真正想要开口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那么轻松。
那些恩怨情仇,真的交待起来,就会把她与慕子恒之间的那点过往全部都抖搂出来。虽然她不会去怀疑玉帅的可信性,但是,有些事情,这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云婧川沉默了半刻,突然笑靥如花,“呐,玉大哥,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去地牢那里的?”
她依旧不想说。秦珏清楚的很。然则这转移的话题却让秦珏华丽丽的窘迫了。
他自然是为了去找她,可这中间曲折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怎么可能给她解释清楚?更不必说什么“断袖之癖”了……
“我知你是伤重而且中了毒,但是小安……咳咳,慕子恒那般却也反常,该是被下了药吧?”
秦珏忽略了云婧川话中那明显亲昵的称呼,轻轻的点点头,“他那日的情形的确不太对。突然就眼神迷离,看那样子,却是春-药无疑了。”
得益于现在强大的传媒业,无论是电视还是小说中,都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云婧川虽然没有切实见过那东西,却对那也是极为清楚的。
只是既然是这种东西,那么,长平王算计的该还有另一个人——
云婧川眼睛虽然盯着秦珏的方向,脑海中回荡的却是曾经她对那人说过的那话。
“叔嫂不伦”。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个猜测,那个足以让慕子恒再也不能翻身的动作,长平王居然真的那么做了?
若是一开始她就能找得到地牢的话,那么,先于玉帅去那边的人一定是她无疑!因为,她出门的那个时候,玉帅分明还在昏迷中没有醒来!
接着,云婧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虽然她一直有去慕子恒那边的心思,但是,促使她那么迅速的去了的其实有两个人。
其一,那名为“万言”的黑纱女子;其二,是小倩。
两个人一个意有所指,另一个是直接带她去了的人,尤其最为匪夷所思的是,小倩刚刚见到她的时候的那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我知道你本该在哪里”。原本以为是跟踪她的缘故,所以知道她的行踪。但若是本来算计了她,却意外的发现她没有去地牢——不是更能串联起来么?
“玉大哥,你醒来的时候,万言有没有告诉你我去了哪里?”
突然这么问,秦珏有些迷惑,“倒是没有说你去了哪里,但说了让我去救你。”
这就对了!那晚上她与这玉帅是一起听了关于慕子恒以及云家处决的事情的,因而这人知道她心里挂念会去地牢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那万言怎么会知道的?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万言她要去哪里,那么,万言怎么会觉得她有危险需要玉帅去救呢?
而且,长平王去的时机也太巧合。
若是不知道她去了那里的话,他能认出她易容的可能性有多少呢?到最后能那么精准的知道她的方位——慢着!若是小倩也有问题,那么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长平王,万言,小倩根本就是一伙的人!这一场局,本来就是长平王利用她来陷害慕子恒的!
从醒来的第一刻开始,不!也许是从他们听到那些话开始,这局已经开始了。故意让万言来救,然后使计给慕子恒喂了药,再让她去了那里,他再带着大臣蜂拥而至——
若不是玉帅阴差阳错的出现的话,那么被撞见与慕子恒发生那种事情的人,就会是她!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云婧川的面色闪烁不定,秦珏愈发不安了些,刚问出口,女子的发问也接踵而至。
“玉大哥,那晚,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小倩怎么样了?”
秦珏不解,“小倩?”
“就是当时与我同在那牢房的女子,是我们一起把你搬到那里的。”
“原来是她啊。”秦珏回应,“或许被长平王杀了……不过说起这个,却也诡异。若是与你一起救了我,可后来她为什么会对你下手?”
男子每出口一句,就是对她的猜测再多一分的印证。心口一痛,随即一阵咸涩翻涌而上,云婧川嘴角登时有丝血迹溢了出来——
“阿——姑娘!”秦珏惊叫着扑近前,双手捧起云婧川的面颊,惊吓不止道,“又毒发了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特别痛苦?这可如何是好?再坚持坚持,我马上就带你去寻神医!”
云婧川体力不支倒在了男子怀中,倚着那胸膛,一阵阵局促的心跳却莫名让她平静了下来。
他在担心她。
因为身边充斥着算计和阴谋,所以有这样单纯的担心着她的人才愈发的弥足珍贵。
云婧川手指探向男子的手,紧紧的握住,这才迎上男子面容虚弱的笑了笑,“玉大哥,你府上缺不缺个郎中,就是治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那种。”
秦珏一愣,蓦地忙不迭点头,拉着云婧川的手抚上了他的面颊,只道,“缺!最缺的就是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