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一直不在朝中,丞相之位空悬,国家大事交由程震大人代理,而皇宫已经乱象渐生。
先皇故去,是为国丧,尽管摄政王并没有限制百姓娱乐,但在宫中,纵然是元宵时节仍旧是一副苍凉景象。
百沐在皇宫等了半余月,终于,在元宵日的黄昏见到了归人。依旧带着清冷的铜面,面具下嘴角紧抿,拉着一匹有些瘸脚的马,踏着萧瑟的春风步步沉重,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昭示是去了远方。
“尊主,您回来了。”远远的看到男子的身影,百沐讨好般的迎了上去。
长平王不置一词,于百沐面前径直走过,而在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飞下一整个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影紧紧尾随了上去——
百沐本来心下疑惑,然而在跟上的同时刚好听到了长平王的吩咐,“拉下去,不要让本尊再看到它第二次。”
百沐愣愣的接过缰绳,又眼睁睁的看着长平王对身后的斗篷男子不置一词,心知是有消息前来故意支开他。但是离开便离开,百沐还是禁不住不解,一匹腿脚上有着深可见骨伤痕的马,何以值得尊主专程牵回来呢?
不过不该问的不问,这也算是百沐秉持的原则。心道看到尊主心情不甚好,还是先下去,等他们谈完了再来好言相问十三的事情。
却说长平王进屋后并没有落座,却是负手背过身站着,身后那人见状,微微附身,有些犹豫的开口,“尊主,桐城命案一事近日被旧事重提,太后人马现在在全城追缉王妃的下落,您看是——”
“由她去吧。”男子的声音听着有种浓重的疲惫感,“找到了也好,找不到也罢,她的事情从此不要再汇报了。”
斗篷男子微微一愣,却没有再多问,愈发犹豫了些,这才幽幽开口,“那秦太子那边……”
长平王闻言心下不耐,这便道,“楼里那位近日如何?”
“回尊主,理所当然的占了您的马车,还牵了您送与……的雪驹,天天在街道上瞎转悠,前些日子见到了……”
斗篷男子数次欲言又止,每次又在相似的地方跳过,长平王自然知道是为何。只是,他所做的事情,难道每一个都无可避免的与她相关么?
没由来的烦躁一层层袭上心头,长平王终于还是遣了斗篷男子下去。
夜幕低垂,长平王伫立许久,终于还是掌了灯在平时依靠的榻上躺了,信手拿起一本书,翻阅开来,却是歌颂才子佳人情情爱爱的一类话本,烦闷不已,于是换了人进来,随手甩了出去,扔在了唯唯诺诺的跪着的女子身前。
“这书哪里来的?怎会在这里?”
“回,回王爷,奴婢也不知,但是前日里好像见着服侍夫人的素素姑娘在此处晃悠过,您看——”
夫人——这样的词听在耳中没由来直让人觉得心口一瞬间竟像是万蚁爬行而过,长平王终于还是轻飘飘的摆摆手,遣了来人下去。接着长叹一声,下榻捡起被扔了的书,躺回去扔到了另一边。
随手又拿了一本治国方略翻阅起来,可长平王今日也不知怎的,平时自觉读起来津津有味的书籍,瞬间尤为无趣。那些一个个工整排布的楷体字,竟也莫名跟着模糊起来。
长平王眼眸斜斜瞥向被扔的随意摊开的书页,终于还是勾勾手探了过来。拿起信手翻至最后一页,眼眸蓦地停滞了下来。
弱柳,乡间,一人,一茶汤,墨发披散,容颜虽不可识,却明显是个美男子。
长平王单单只是望着,拿着书册的手指却愈发紧了一些。
思绪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什么,长平王呼吸一滞,周身紧绷的气氛蓦地缓和了下来。
是被百沐拉回思绪的。
“尊主,冒昧不已,可知十三下落?”
长平王头也没抬,“遣了回楼,怎么?有异议?”
回楼?乍一听这个,百沐惊得差点跌坐在地。那楼里凶险尊主不是不知,这若是平常也便罢了,可十三毕竟身怀有孕,怎能独自一人回楼?
百沐思虑许久,终于还是道,“而今天下已定,属下自知能力浅薄,想回楼历练一番,可否告假……与十三一同回楼?”
长平王终于于书卷中提眸,目光幽幽满是审视。百沐心慌,愈发低了头,心知自己内心那点小九九是瞒不过那人的,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坦诚以告,“属下……心仪十三,时至今日她犯下弥天大错,多少是属下纵容所为,所以理应属下同去承担……”
“即便,她的心里没有你?”
铜面男子终于出声,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句。百沐怔愣,而男子继续,“即便,她有了旁人的孩子?”
字字句句敲击到心坎上,百沐一颗心终于蓦地下沉,“她开心便好,属下只是不忍她难过,这心意,即使没有回报却也甘之如饴。”
铜面男子蓦地沉默,百沐并不能猜透这一向阴鹫心思复杂的人心里是何想法,于光影中小心的瞥了一眼,却见那人罕见的并没有盯着手中的书册,却是望向了未知的方向——那神色,分明就是在发呆!
百沐心惊!在他的认知中,这人从来没有如此过,即使沉思也该是睿智的样子,怎会是现在这般放空的模样?
状况实在突然发生的,有人未经通报推门而入,随即双手奉上如同书卷一般的东西,“启禀王爷,有急报!”
报告的人,百沐认识,便是那日里将他拦下的统领。王爷不在的时候分明看着像是听从于太后的,怎的现在会不推门就冲进来禀告急报?
这样子不是像有什么急事,却是像单独安插的眼线来汇报的方式!
让百沐更为意外的是,榻上铜面男子竟直接翻身坐起,一手夺了那书卷,展了开来。
未几,瞳孔骤然缩小,手指竟然哆哆嗦嗦——这还是第一次,百沐见到铜面男子这般失措的样子!
“出来!”
厉声一句,斗篷男子推门而入,直直的跪坐在地,“您有何吩咐?”
长平王厉声,“所以她现在是落到了土匪窝里?”
斗篷男子抬头复又重重的低下,轻声道,“方才那时您说关于夫人的消息再也不要——”
长平王显然并不领情,“可是你没有说她有危险!”
那么,有危险就该是另当别论的?斗篷男子蓦地无语,其实不只是百沐,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般情况。
尊主行事可能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当然只要是命令,也不会出尔反尔,今日这样反常,到底是怎么了?
“属下——”
“若是知道土匪窝的地点的话,就好办了。”百沐抢先一步插嘴,“可以多派些人手,一窝端了!”
长平王没有理会百沐的提议,而是转向统领方向,接续着问,“他们要的真的只是黄金万两?”
实际上,统领并没有来得及出口,因为斗篷男子抢先一步,“回尊主,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属下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前太子红侧妃。”
百沐眸光沉沉的望向斗篷男子的方向,这个时候对男子的身份更加起疑了。
百沐有种隐隐的预感,这个人或许是熟识的,虽然那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熟悉。
尤殇?听闻出了楼,可是却不知去向。若说易容声音对那人来说简直易于反掌,可是若真的是尤殇,哪里有可能会用斗篷遮了身形呢?分明易容是绝顶一流的!
可不是尤殇又会是谁呢?
跟着长平王多年,百沐深知男子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更不必说居然会交给这人连他都不知道的任务!
尤其,火灾过后,王妃不知去向,也是因为这般,十三才会被远远放逐,这人是如何精准的得到女子的去向的?既然旁观了整个事件,为何没有出手营救,却还悠闲的注意到匪徒中有些什么熟悉面孔?
“秦太子不是护在旁边的么?怎么会任由她被劫了去?”
斗篷男子犹犹豫豫,“北越有些事情——”
愈发诡异了!即使北越真的有什么事情,可尊主的手下因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说,是在北越那边做细作的?
身份太低不可能知道什么,身份过高,策反的可能性便不大,即使有投靠的,那动机仍旧不是能单纯的判断是事情。百沐细细的想了想曾经见到过的北越太子身边的人,好似也没有什么特殊熟悉的脸孔。
“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要他何用?”长平王罕见的暴戾的一甩手扔下了书卷,厉声而言,“通知那边的人,尽快动手!”
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屋内,最后留下的是破碎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十三在回楼途中不知去向,若想去寻,便去吧。”
这话却是对百沐说的。
烛火跟随着男子离开的身形晃动不已,百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眸光深深浅浅的望向一旁伫立的斗篷男子,却听那人突然一声厉喝,“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