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侍祭大人——”拉长的声音在走廊中不住的回荡,泛着柔和蜡质微光的木质地板上,因着来人奔跑发出阵阵闷响。
屋内正拿着小勺调配药物的白衫女子一时无措,手指一抖,红红的药粉登时撒了一桌。气愤至极,终于“啪”的一声将小勺搁置,蹭蹭几步哐当一声拉开了门,对着来人即厉声,“慌什么!不是告诉过你许多次不要吵吵闹闹的么?”
小丫头跑的面色通红,猛地停下,却脚底一滑向后倒去。侍祭本就不悦,自然没心思去救,因而那小丫头登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侍祭大人,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可怜我天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上忙下的都是这天阁的事情,就是没有功劳您也看看看我的苦劳吧?怎么能——”
“停——停停!”侍祭扶额,天机这小丫头向来话多,这要是任由她说下去,估计一日里这什么都不必做了。虽然话也没有说错,无论她在或者不在,一向都是天机在帮忙打理着这里。
故侍祭只能按捺下心头的不悦,冷着脸无奈,“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云惜哭闹不止,大人快去看看吧!”
其实,侍祭不会说,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云惜是谁。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在被天机拉着走过去的途中,但是突然想起来那孩子的身份,这下子却愈发慌张了些。
不得不说,其实天机这丫头是极会看人脸色的。回来好几天,她一直都在忙着照着师父留下来的古籍调配治疗大祭司大人的药物,天机也一直安安静静不曾打扰。但是,这云惜却是极为不同的。
无论是醒来或者是之前,大祭司大人对于那女子的事情总是有着不加掩饰的关心。而这云惜,本来一个被抛弃的孤女,运气就好在,她跟大祭司大人在意的人扯上了关系。
侍祭走的急促,终于还是对着走在前面的人问出了声,“这事情没有人告诉大祭司大人吧?”
层层大门被侍从拉开,侍祭没有来得及听到天机的回应,即大步迈入。而在还没有看清屋内情形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屋内婴儿尖利的哭声。
“侍祭大人,小小姐今日早上起来就一直不停的哭闹,邀了殿里的医官来看,可是,毕竟殿里从来没有过小孩子,所以……”喂养的奶娘直接跪在地上,怀中抱着的便是那被称为小小姐的女孩子。
小小姐?侍祭心底不禁苦笑,若是没有云婧川,这孩子算什么?也配称为绝情殿的“小小姐”?加之,普通医官没有育儿经验,难道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便有了?真不知道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可是不悦归不悦,孩子哭闹的缘由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的。若不然,若是叫大祭司大人知道的话——
侍祭轻叹一声,微微俯身自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冷着脸看向了那手脚并用,挣扎着似乎要从小襁褓中挣脱出来的幼儿。
“哇——”
不知道是不是她不会抱小孩子不小心把这孩子弄疼了,孩子到了侍祭怀中之后,哭声一瞬间炸裂开来——明显是要比奶娘怀中更为歇斯底里。
奶娘见状担心的似乎要上前,侍祭冷着脸瞪了一眼,制止了奶娘的行动,这才又看向了孩子。
想要把手指覆于孩子的手腕,然则刚刚靠近,就被孩子一甩,随即重重的拍了手背!
疼倒是不疼,毕竟是个孩子,力气能有多大。侍祭只是不悦。
偏巧着奶娘还极为没眼色的上前,“哎哟,瞧大人这手红的,没想到小小姐的力气还挺大的。奇怪啊,方才医官给看的时候,小小姐还没有这么不高兴呢。还以为若是女子的话,会好一些呢。”
所以,她应该为她是女子而感到抱歉么?侍祭其实想把这孩子一把扔给奶娘的——爱喜欢谁喜欢谁去,反正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是想到酆洛,侍祭最后还是忍住了。
无论是云婧川抑或是这孩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在大祭司大人的面子上。
救!因为不救,拼出命去救的就是大人了。可是,这不过数月的时间,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大人身体每况愈下不说,好不容易找到生祭者,大人也拒绝了——
而今,侍祭也时常怀疑,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
终究还是将哭闹的孩子放到床上,强行的,诊了脉。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叫侍祭觉得啼笑皆非——没有问题,却依旧哭的好像没了亲爹亲娘一般。侍祭不能理解,即使孩子爱哭,可是也不会到这样的程度吧?
“没什么事,爱哭就让她哭去吧,哭累了也就睡着了。”确认到不是生病一类的问题,侍祭转身欲走。
“等等啊大人,”奶娘惊叫的追了上来,怯生生的拦在了侍祭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孩子这样哭绝对不正常啊,老妇看了许多孩子,没有一个是这样子的。一定是哪里不舒服才会这样的……”
所以,这是在之一她看诊的能力么?侍祭冷冷的瞥了眼奶娘,转而绕行,“抱歉,这个‘不舒服’我也无能为力,以我多少年的从医经验来看,是苦累了就能解决的事情。”
“大人……”
“你再怎么说我也——”原本以为是老妇不甘心继续相求,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根本不是女子的声音。提眸,来人侍祭也认识,是大祭司大人的近侍。
侍祭再无留恋的疾步而出,等到男子跟了上来,才用压抑了的声音悄声相问,“出了什么事?大人他——”
男子未有言语,神情凝重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侍祭不再耽搁,行走如风。
因为大祭司大人喜静的关系,居住的大殿一向少有人来。可就是这一次,当侍祭走近大厅,看到一列整齐的站着的司职的大人,终于还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是侍书扶住了她。那般冷眼冷面的男子,一路上因为她对云婧川的相帮对她也有些不友好的男子,就在此刻微红了眼眶,哽咽一般对着她说,“去看看大人吧。”
一步一步,侍祭觉得她走的极为艰难。周围众人凝重的神情似乎就是在告诉她,发生的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有个猜测,可又不敢认同这个猜测。当然侥幸心理还是存在的。毕竟,还只是让她去看大人的情况,并不是直接跪了一地。
境况并不大好。然而让侍祭倍感庆幸的是,还醒着。
似乎是感应她的脚步声,在那宽大毫无一物的硬床榻上,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而疲惫的目光,还有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
侍祭靠近,想要诊脉的时候,那个人却罕见的嘴角上扬,对着侍祭艰难的一字一顿,“我找到她了。”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可就是这般,才让侍祭又气愤有心疼。
她尊贵无上的大祭司大人,就在遇见那个女子之后变成了这么卑微的人——即使是得到了她的消息,都能让他高兴到在众人面前笑出声来。
真的有那么开心么?
难道不知道一个消息却要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吗?那是禁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分明是足以消耗生命的存在,即使有太多记忆积累的灵力又如何?本来只是承担都已经是重负了。
可这也是第一次,自从他得了记忆醒来,第一次,毫不掩饰的表露他的心意。
顿了顿,他用意念传音于侍祭,“她在都城附近,即日我将启程过去,南秦这边,便辛苦你了。”
既然知道她辛苦,为什么还要把这么辛苦的活丢给她呢?
侍祭的眼泪终于无可控制的落下,想要出声反驳的,突然想起来还围了一屋子的人,这头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侧过身对着身后的人道,“大祭司大人急需救治,诸位大人先回去等候,有结果的话,我会派人通知各宫各院。”
一行人犹豫着,却还是退了下去,只剩的侍书一人,怔立了许久,最后才轻声道,“大人您要走。”
不是疑问,却是陈述。有那么一瞬间,侍祭以为方才酆洛于她的那番话是被侍书听到了的。
酆洛没有回应。侍书终于还是蓦地单膝跪地,微微垂首,犹如发誓一般的一字一顿,字句铿锵有力,“若是非得离开的话,大人可否带上属下?”
酆洛没有再拒绝,便相当于是认同了。侍祭没有再诊脉,不是不想,而是一方面被男子拒绝了。另一方面也深知,即使诊了,那也不是现在的她能解决的问题。
有这样担忧的功夫,倒不如好好去研究古籍,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什么解决办法。
离开大殿后,侍祭混混沌沌行走在廊道中,甚至身后天机在担忧的轻唤也状似未闻。脑海中一时间回荡着与大祭司大人的点点滴滴,还有与那女子相遇后的种种过往。
若是云婧川没有与大人牵扯过甚的话,侍祭想,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怨着她。也许会成为朋友也不一定。可是,那女子终究伤害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大祭司大人,师父……
这样走下去的话,等待着的除了死亡还会有什么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侍祭心底就禁不住一阵悲戚。然就是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下意识循着声音走了进去。而奶娘一看到侍祭,有些忐忑不安的贴了上来,只是解释道,“大人,孩子……一直哭个不停,似乎也不知道累,这可怎么办啊——”
侍祭小心的从老妇怀中接过孩子,突然垂首面颊贴上了孩子的脸,眼泪汹涌。
他们都是一样的吧。为了同一个人担心,但是又绝望不已。除了哭泣,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