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到处都很干净,香火旺盛,烟气十足。杜湘雅见到她出现在庙里时,还吓了一跳。秦苒说:“妈,我是陪朋友来的。”
沈凝溪笑着打招呼:“阿姨,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年轻。”
幸好下午来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杜湘雅也有了闲暇的时间。她跟庙里的负责人说了之后,秦苒和沈凝溪被安排在了一间小房间,所幸是二人间,且看着明亮干净,被子虽然颜色暗淡,却十成的新。后来秦苒得知,那是因为杜湘雅打算长期在这里住下,让人搬了不少日常用品上来。
庙上的饭菜清淡,清水煮南瓜,淡得不能再淡的豆腐和青菜。
吃完饭,杜湘雅领着两人在附近散步。
走到一处橘子树旁时,杜湘雅问:“苒苒,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秦苒答:“就几天吧。倒是您,妈,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
“这里挺好的。我来了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个清净地方。”
“爸之前给我打过电话,问了你的情况。”
杜湘雅沉默几秒,让她带话回去:“你就说我在这边很好,让他不要操心。”
秦苒知道自己劝不了什么,只得说:“这样吧,我让我妈有空了经常来陪您。她也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
杜湘雅摊手:“你得考虑下你爸的感受吧?”说这话时,她是一脸的艳羡,可秦苒却看出来其中的酸楚和无奈。
她无话可说,专心看风景。
晚上睡觉时,沈凝溪和她聊了不少这些年在国外的见识,聊着聊着,就问起她和谢简的关系。
秦苒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现在很累。”
沈凝溪是过来人,没有多问,只是让她好生考量,不要隐忍也不要错过。如果隐忍,对方会得寸进尺;要是错过,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沈凝溪早年嫁给谢简发小,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女人,只是外表比寻常人要好看些,除此之外,无学历无家世更无手段。结婚三四年后,丈夫在外面找了个性情温顺的,她无法隐忍,在知道真相那一刻便提出了离婚。一年前,秦苒跟着谢简参加了他发小的婚礼,见到了新娘;那是个很乖巧的女人,不管是外表上还是行为上。当天,秦苒把沈凝溪从国外寄回来的结婚礼物交到新郎手中,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新娘一眼,连祝福的话都没说出口。
她永远记着沈凝溪在出国前说的那句话——“其实我可以耗着他,让他永远腾不出位置给那女人,可我不想委屈自己。”
秦苒打心眼里佩服沈凝溪,不管是她的生活态度,还是对于新生活的追求。她可以将一件事看的很开,洒脱到不去计较别人带给她的伤害,可她也并不是心胸广阔。那份结婚礼物,后来秦苒从某人口中得知,原来是沈凝溪和前夫各种充满回忆的合照。里面还有一封信,大致内容叙述了她前夫的各种坏毛病,细心周到地总结了那人的喜好,让那位新人尽心照顾他,还说虽然这是我不要的东西,但之于你来说毕竟是宝,你要好好看着他,别走我的老路。
字里行间和和气气,还真像一个悉心嘱咐后辈的过来人。
秦苒想,如果她能做到沈凝溪一半的果断和潇洒,现在也不会任凭她和谢简的婚姻走到这种地步。
在庙上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无非就是到周边转转,义务捡捡游客扔在地上的垃圾。这里的饮食清淡,几天下来,秦苒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第五天的下午,沈凝溪跟着一位长者去附近的镇上采购蔬菜,她则在帮庙里收香火钱的老人清点数目。届时,一阵夹着冷意的风吹得焚炉里的灰肆意作乱,秦苒只听得婆婆说了一句“你来了”,抬头便看见正踏进庙门、一身风尘仆仆而来的谢简。
她站起身,瞧着他绕过正中央那尊菩萨,步伐沉稳地往这边走来。云雾缭绕的山上,空气中又到处飘着烟,起初他的面容她看得并不真切,直到后来他走近。
老人见她心不在焉的,笑笑,说道:“去忙自己的吧。”
谢简这么个爱好干净的人,竟然忘记清理掉冒出来的胡渣。一个月前剪掉的额发又生出了一小截,那双时刻锐利的眸子变得柔和又迷茫,整个人看着比前几天要落魄不少。
他来到她住的那间屋子,四下打量着,全过程眉头紧蹙。
秦苒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怎么来了?”
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说:“接你回家。”
她一怔:“我的假期还没结束,还不急……”
谢简沉声打断她:“都五天了。”他用力咬字,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秦苒不明白他的想法,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行为:“你以前一出差不也半个多月么?妈在这里我不放心,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劝她回家。”
“妈的事,不是我们能劝的。”
“哎……这个我也知道。”
“你好像瘦了些。”他陡然转移话题。
秦苒不作声,背对他站着,手里捧着水杯,杯子里的水微微荡漾。
“我的车在半山腰出了问题,后来问了两个村民才一路找到这里来的。”他继续说。
秦苒回头,顺着他笔直的长腿往下看,这才注意到他鞋子上的灰尘。
她正愣神,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怀里,两人顺势叠坐在床沿上。他掐了她的下巴,凑过去要吻她。秦苒急忙捂住他的嘴,往门外看了看,轻声斥他:“这是庙里,你干什么?”
谢简拉下她的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比刚才黑亮了些,像是某种珍贵的宝石。“这里的信号不好,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打不通。有一两次打通了,你没接。我怕你住不惯,又知道你在怄气,所以过来接你。”
她抿唇:“你别妄图用花言巧语骗我。”
“没有。”他强调,“我没骗你。”
门没关,外面偶尔经过一两个人,往里面看时眼神不免带了暧昧色彩。秦苒从他身上起来,去将门和窗户关上。
她转过身,稍微拔高语调:“你承认没有我在,你回到家不能享受现成的饭菜会死么?没人给你放洗澡水给你拿浴袍替你泡热茶你是不是很不习惯?谢简你就是个自私鬼,只会把别人对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虽然他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让她是有一刻的动摇,可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深知他骨子里的顽固和恶劣。
她有些郁结,觉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下一秒,谢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承认我很不习惯,不是因为没有现成的饭菜,没人放洗澡水,是因为你。屋里很空,没有你,我一个住不惯。”
——
谢简的人脉果然广,在这种地方都能搭到便车。下了山,来到山下的镇上,他带着她在政*府大楼附近的酒店入住。
下山之前,杜湘雅找到他,母子俩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来他拉着秦苒离开,临走前带着她去要了两根红绸带。
谢简站立在那棵满是绸带的树旁,凭着身高优势将两人的系在了最上面一部分。
她怜悯地看着眼前负担过重的树:“好可怜的树。”
“别人对它寄予厚望,不算可怜。”
“那你呢?对它给予了什么厚望?”
他略微思考了下,答:“心想事成。”
一阵冷风吹来,秦苒裹紧衣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小镇还算繁华,高楼林立,人车来往不断。在庙里这几天,秦苒肚子里几乎没进过油水,所以当一堆肉菜摆在她面前时,她承认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几口唾沫。
等吃饱饭,回到酒店,她只想舒舒服服洗个澡。酒店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装潢也不错,浴室里甚至还有浴缸。秦苒一向不喜欢在外面用浴缸,所以用了花洒冲澡。面前整面玻璃都起了雾,她用手拨开,透过镜子看到不知何时进来的谢简。他浑身上下不着一物,精壮的肌肉暴露在雾气下。
秦苒又羞又恼,转身推他出去,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两人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洗完这场澡。
这样的经历是秦苒以前从未有过的。等她沾到床时,几乎是一瞬就歪过头睡了下去。可酒店的床再舒服,也终究比不上家里的。她睡得浅,没多久被脖子上的痒意给弄醒,而后又被他拉着沉入极端的感官世界里。
刚从清心寡欲的寺庙里出来便做出这样的事,一股罪恶感从秦苒的内心深处油然升起。但与此同时,他温柔的低语和爱抚又让她无法抗拒。事后她蔫在他怀里,不甘心地捶了他一拳,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回忆和忧虑,最终都带着他的气息统统沉入了黑甜的梦中。
那一晚,她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离了他,大概也会无比痛苦。
第二天,谢简的秘书便迅速地派人开车来到酒店门口接他俩。离开这里之前,秦苒给沈凝溪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沈凝溪表示自己昨晚就已经开车回到市区了。
秦苒很内疚:“对不起啊,把你一个人留下。”
“阿苒,你是有福气的人,有人惦记着。”沈凝溪坐在窗台上,口中吐出一圈圈烟雾,“过两天我再去找你。这次回来,我也不打算再走了。”
秦苒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找我。”
沈凝溪扯开嗓子道:“行啊,到时候找你去喝酒。”
这句话被一旁的谢简清清楚楚地听见。待秦苒收好手机,他幽幽开口:“如果要喝酒,去干净点儿的场合,我可以给你们安排。”
“看来你对市里‘不干净’的场合挺熟悉的。”她闭上眼睛假寐,“我和凝溪都是快三十岁的女人了,知道分寸。你实在不放心,让你的得力秘书跟着我也行。”
谢简听得出来她话里的讽刺和反抗。他的确对那些地方熟悉,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没有反驳的立场。
过了会儿秦苒问他:“你那个发小,现在怎么样了?”
谢简:“挺好的,儿子快满一岁。”
她睁开眼看向他:“那次你去的满月宴,就是这个?”
他转过头来:“嗯。”
“你和他经常联系么?”
“偶尔。”
秦苒调整姿势重新闭上眼。车子经过一个减速带时,她问:“为什么就是做不到一心一意呢?”
谢简沉默。
她自言自语:“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心吧。”
因为没有心,腾不出来位置把人放进去,所以也谈不上忠诚了。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
——
四周都是鲜血淋漓的例子,因此秦苒觉得生活平静无波的自己倒成了一朵奇葩。她竭力隐藏着某些其实已经浮出表面的真相,可始终很清醒,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下一个人所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对象。
自从从庙里回来之后,她的失眠症状彻底好转。那时候杜湘雅替她和谢简求了一道平安符,还问了姻缘。只是结果如何,杜湘雅没细说,只说了她会和谢简长长久久。
让她近日来很困扰的是谢简在寺庙房间里说的那番话。他以前从来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更不会在她对他产生怀疑时刻意拉拢两人的关系。从前的谢简,对她的任何事都不会报以超过五分以上的热情,而如今,他竟然说离了她他不习惯。
秦苒下来揣摩了一下,最后明白,其实他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他是个不爱外露情绪的人,这几年来却在生活上和她形成了难以打破的默契。以前秦苒就觉得他实际上在骨子里依赖着她,把这场婚姻、这个家当做一个避风港。如今乍然脱离,肯定会觉得难受。
也难怪,他说:“我不习惯。”也仅仅是不习惯而已,还没有到抽筋扒皮的地步。
夜里,秦苒总是在想,她应该感激,感激谢简没有在外面明目张胆地制造难堪,像他所谓的朋友那般左手右手各抱一个。可同时她又会狠毒地想,她或许应该像沈凝溪讨教一下,怎么揪出证据来,如果那一天到来,她会给他一耳光,然后干脆利落地离婚,分走他的财产,最后彻底走出来,诅咒他一世无能。
可哪种可能性都憋屈。前者让她鄙夷自己,后者则让她极为不甘心。
毕竟,这是她经营了五年的婚姻;她的丈夫,是她从少女时期就爱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