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淡然问道:“师兄,此次斗剑就作平局如何?”
公子嘉点头认可:“谁也奈何不了谁,那就作平局吧!”
李斯暗中吁了口气,喝道:“逆子,还不停手!”
对于这个平局结果,李二又岂会服气。方才被逼得几乎退出厅堂外去,实是奇耻大辱。他不承认是自己无能,只认定那是自己大意所致。不仅是他,赵错也是心中不服。方才眼看胜利在握,莫名其妙的竟然让李二缓过气来,起死回生。于是二人均不听李斯之言,继续缠斗在一起。僵持不下,互有攻守
李斯几次喝叱都不见二人停手,不由看向两位公子。白云放下手中玉爵,对着公子嘉叹息道:“年少气盛,二人都是不甘就此罢手,师兄意欲如何?”
公子嘉哈哈一笑道:“此是秦国咸阳,而非赵国邯郸,当问师弟才是!”
白云微微点头,淡笑道:“云水,交给你了。”
“是。”一直侍立在后的云水无声无息地进入堂中,闪身站在二人之间。赵错与李二似有默契一般,同时出剑攻向扰乱者:恶风强袭,一者斩腰;寒光倏闪,一者刺肩。云水面无表情,微微退了一步,不见其有何动作,李二长剑倏然断折,赵错重剑骤然抛飞,二人对视一眼,惊骇莫名。一旁的公子嘉骤然起身,形容失态。
云水闪身回到白云身后,恍似什么都没做一般。一旁的韩禁一脸惊诧的望向他,眼中隐隐闪过一抹细微的精光。就在方才,云水微微后退一步的同时,双手倏忽如闪电,引导两剑相交,长剑本就有所纹裂,故而断折。而那最为精妙的却是云水引导着李二的剑刺中赵错的虎口,使其弃剑。
公子嘉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水,缓缓坐下道:“师弟麾下可真是人才济济啊。如此玄妙的‘算计’,毋论你我,即便是白盛复生,亦不过尔尔。”
白云淡淡地扫了一眼云水,微笑道:“师兄谬赞了。”
一断一失,场中的斗剑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二人对视一眼,互相行礼道:“多谢指教。”
对于赵错,李二虽不喜其初时的龟缩防守,但他也不得不敬佩对方能守得那般无懈可击,且其伺机暴起时的反击之势更是令其心有余悸。思及之前轻蔑侮辱之言,李二不由讪讪一笑道:“李瞻收回方才说的话。小子无礼,多有冒犯,还望赵兄海涵。”
“他日再做讨教!”赵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拱拱手,拾剑归鞘,旋身归座。
“适逢其会,观此一场斗剑足矣。”白云微微点头,饮尽爵中美酒,起身向赵嘉与李斯致礼告辞道:“师兄与廷尉尚有要事要谈,小弟在此,多有不便,便不再多作打扰,先行告辞了。”随后向着一直静坐的韩禁点头示意道,“阿禁,该走了,苓儿该在夏府等久了。”
公子嘉起身笑道:“师弟客气。后会有期!”
李斯急忙起身,对着白云作揖道:“今日多有怠慢,还望公子大量,他日定当登门谢罪。瞻儿,还不替为父相送。”
李二本就有过承诺,一听父命,自然欣然答应,起身相送。
出了李府大门,车马早已备齐,李二斥退府中下人,乐滋滋的坐上了御手的位置,神情中满是快活惬意,待韩禁上车之后,李二呵呵笑道:“今夜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一顿板子也是无限期延后咯!多谢韩大哥相助,多谢公子指教!”
白云乃是驾马前来。马背上,白云微微颔首,淡然说道:“你本该是输了的,最后竟成了平手,黄老的‘黑血术’又建奇功啊!不过,我竟不知道黄老是何时教你的。”
“黄老的‘黑血术’?那是什么!公子,这个是夏叔所创的‘乌血术’!”李二摇摇头,眼中泛起迷醉色,一脸傻笑道,“这可是甘甘亲自教我的。”
“原来你成了夏叔的‘验术者’。”白云小声的嘀咕着,似是想起了自己在神农谷的日子,不由莞尔一笑。
“不过,我是还得加紧练剑法啊!”李二忽而沉凝着脸道,“这次斗剑,本不当如此!”
白云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色,却不多言。
过得片刻,夏府赫然在目,周围各家府邸已是灯火昏暗,只夏府犹然煊如白昼,灯火通明。白云冲车内笑道:“阿禁,苓儿可是对你好得可是没话说了。我已答应定将你安然送回,却不想夜深如斯,她竟然还在内堂等着。”
“小姐恩德善心,韩禁此生唯有粉身碎骨以报。”韩禁并未探头出来,虽不见他其说话颜色,但那话中不容置喙的坚毅决心却是十分明朗的
马车稳稳的停当在夏府门前,一直在受命在门前观望的下人匆匆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见到夏甘轻盈地跑了出来,不等她问话关心,李二便跳下车来,开心的冲她咧嘴笑道:“甘甘,不用担心,我没事。今夜福星高照,一切安好,明天我还能去百草堂煎药打杂。”
夏甘似是没见着他似的,晃过他,对着方下车的韩禁道:“阿禁哥哥,你没事吧。李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为难你啊?若是有,我帮你揍他们的二少爷给你出气。”一旁的李二顿时垮了脸,一副受伤的样子。
月光下,一身白衣娉娉袅袅,翩然而出。华苓默默注视着韩禁,柔声问道:“你还好吧。”
“外面风大,小姐进去说话吧。”韩禁此时已经回复原来的车夫装扮,掩去了方才的秀美贵气,平凡到了极点。一旁的白云对于神农谷的易容术又是一阵钦佩。
“无妨。”华苓先是紧张的上下观察了一阵,随即长嘘一口气,走到白云身边躬身道,“谢谢云哥哥帮忙,总算没什么事发生,太好了。”
白云扶起她,温柔微笑道:“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这般客气虚礼了。有姐夫在,不会有任何事的。记住了,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来找姐夫,无论巨细,都有姐夫帮你担着。”
“恩。”华苓垂首应道,“云哥哥去府内坐坐吧。”
“不了,姐夫还有事忙,该回去了。”白云温和的笑了笑,随即翻身上马,拱手道,“各位,替我向夏太医问安,白云先且告辞了。”随即调转马头,带着云水回白云居去了。
待到白云远去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李二笑嘻嘻地与夏甘道,“想不想知道今晚廷尉府发生了什么事?赵国公子突如其来,不怀好意;赵括之孙目中无人,叫嚣无敌。看那李家二少如何拔剑,斗剑当堂。那可谓是山河壮阔,波澜迭起,磅礴大气,二少无敌!”
“没兴趣。”夏甘瞟了他一眼,撇撇嘴,随后跑到韩禁身旁,拉着他的衣袖问道,“阿禁哥哥,今晚发生了很多事吗?快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有什么好玩的,是不是李二又在丢拐卖丑了?”
李二神情沮丧,欲语无言。感觉到自己留着也是多余,正欲驱车回府,忽见夏甘怒目瞪着他,叱喝道:“李二,还不进去沏茶!就算到了夏府,你也不是客人,而是打杂的!”
“是,我是打杂的。”虽然又被喝斥了,但既然开口的是夏甘,那就说明自己终是没有被她无视啊!李二对此可谓甘之若饴,把马车丢给夏府的侍从安放,直奔入夏府沏茶去了。
白云居,白云归府,立时有下人前来牵马归槽。白云缓缓踱入书房,斥退下人,席坐在地。云水离去片刻后归来,汇报府中琐碎:“黄老发了之前发了一通脾气,然后闷闷睡了;云山又不听公子命令,强行起床,扶墙行走,现已被属下绑在床上。”
白云淡然问道:“闲事莫提。我且问你,为何公子嘉会出现在廷尉府?”
云水小心答道:“已得报,公子嘉本欲见大王说韩非之事,然大王不见,于是便寻得姚贾接引,在廷尉大人归府途中等候,于李府堂上言说请杀韩非之事。”
白云面色微冷,语气冰凉道:“又是韩非!为了这个韩非,秦廷都要乱了,他竟还等着韩非归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出兵向韩强索韩非入秦的是他,如今韩公子为韩非偷偷潜入,赵公子为韩非直面陈说,魏公子虽未表明,但前两日亦出现在咸阳城内,恐怕与那韩非也脱不了干系!韩非带来的麻烦就让赵政他自行去解决吧。”
云水沉默无语,他知道这只是公子一时怒言,做不得真,只待白云怨怒自行消减。
片刻之后,白云忽然幽幽叹息道:“白游有何动作?”
云水回答道:“游山玩水,依红偎翠,斗鸡遛犬,逍遥快活。”
白云淡笑道:“他倒还是老样子,自在快活。楚国方面可有消息?”
云水回答道:“可以确定,云楚已遭不测。尸身已然找到,首级仍不知所踪。”
白云揉着酸涩的眉头道:“楚鹰陨落。楚国啊,着实令人头疼。这是何时消息?”
云水长跪道:“算时间,当是昨夜寻得其尸身。公子心力有限,无须事必躬亲,为这事费神劳心。楚国之事,属下当再选一鹰,为公子办妥。”
白云叹息,摆摆手道:“起来吧,近日好生探查赵使驿馆进出人流,留意赵嘉动向。”
华苓从噩梦中醒来,神色恍惚地摸了摸额间细密的冷汗。又是这个噩梦,颈下的木枕犹是湿漉漉的,黏稠腻人。华苓暗暗庆幸着: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华苓掀开被褥,起身下榻。侧身看看一旁怀来,孩子尚在睡篮中熟睡,嘴角渗着口水,睡态可掬。突如其来的晨风吹入房中,透着清凉之意。窗外天色已然大明,远山上,红日喷薄,霞光万道,朝霞漫舞,绚丽缤纷,此时的天空不复平时所见的蔚蓝苍茫,而是彤红亮丽,暖暖度人。夏府内多植草木,绿意盎然,曦光下,几只雀鸟“吱吱喳喳”的在窗外飞过,蹦跳飞翔在枝头,轻灵悦耳,鸣唱俱佳。
雀鸟动人,露滴晶莹,华苓胸怀顿时为之一畅,噩梦的影响全然退散,心情好了许多。方一开门,便有夏府女婢前来伺候其沐浴更衣。待其沐浴完毕,更衣出房,忽觉夏府空荡荡的,安谧宁静。未等她问起随侍的女婢,机灵的女婢已然开口:“老爷正在厅堂等候小姐。”
当华苓抱着哈欠连天的孩子来到夏府厅堂的时候,只见堂上坐着的只有夏太医与韩禁,其余人等均已不见了踪影。在她到来之前,夏太医一直向韩禁嘘寒问暖,还拐弯抹角地对他进行各方各面的探问考校,可谓巨细无遗。这哪有当他是一名车夫,分明就是一副未来老丈人见女婿的摸样嘛,直窘得韩禁赧颜汗下,又得小心细致的回答,免得露出破绽。直到华苓到来,夏太医这才将问话打住,起身相迎,微笑道:“小姐昨日可是累得紧,夜里又睡得迟,今日便在府上多作歇息吧,义诊铺的事就交由老二和红儿他们吧。”
“这怎么行。”华苓行礼坐下,左右不见其他诸人,于是开口问道,“夏伯,夏二叔与红姐他们人呢?”
夏太医笑眯眯地看着华苓,温言道:“他们啊,天未亮便打发他们去找那只老乌了龟,现在该已经到神农巷了吧。甘儿与那李家二少也已经起身去往百草堂了。”
“乌……龟……”孩子吃吃笑着,不安份地摆动着小手,最后指着夏太医牙牙学语。
夏太医不以为愠,反而对着孩子眯眯笑道:“对,好聪明的娃儿。不过下次不要指着爷爷,下次去指着那只又笨又呆还很胆小的黄老乌龟才对。”
华苓挪开孩子的小手,轻声埋怨道:“夏伯,您也不着人早些叫醒我。还有,您可以为老不尊,但不要教坏小孩子啊。”
夏太医微笑束手,回到原座后向一旁的韩禁打了个眼色,柔声说道:“苓儿,今日就听夏伯的话,在府上好好休息一天吧。也不晓得那老乌龟是怎么想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到了咸阳都不让你安生歇息一阵。既然来了夏府,就由夏伯做主,休憩一日,明日再去义诊铺。饭后随我去百草园走走,老二对这百草园可是下了大工夫了,其中百草都是他亲自寻觅来的珍品,苓儿不可错过啊。”
韩禁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小姐今日就歇息一日吧。”
事已至此,华苓只能答应。听得华苓答应,夏太医只当是因为韩禁的话答应的,心中越发认定华苓喜欢上韩禁了,心中思忖着:“早就知道苓儿对白小子只是孺慕憧憬,什么男女之情,根本就是兄妹之情而已,只是苓儿不自知罢了。一路对这韩小子照顾有加,昨夜又那么紧张他,甚至去请来白小子帮忙,又那么听劝……这样也好,这韩小子品性还不错,言行举止亦不甚粗鄙,言辞虽有所佯装隐藏,但可以探出其知书识礼,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家道中落吧。纵使他真的只是个平凡的车夫,苓儿喜欢他也比痴缠白小子,毫无结果的苦恋强多了。”
三人就座。下人们上食之后,便按夏太医的吩咐全部退下,不在堂内伺候。夏太医今日尤为开心,胃口大开,比之往日多喝了两碗稀粥。其间又跑下座去,亲自去给韩禁添食加汤,还豪言鼓励一番,让韩禁好一阵手足无措,受宠若惊。夏太医还有寻机去逗弄孩子,帮着华苓给他喂些米汤,引得孩子手舞足蹈,格格直笑。
听着堂中夏太医快乐的笑声,府中的下人互相探头议论着。
“从未听见老爷有如此放怀的笑过。俺一直认为老爷不会笑呢。”
“可不是!这是俺进府后老爷笑得最多的一天,次数比之前听到过的笑声总和还要多得多。”
“像老爷这么好的人,真希望他能常像这般多笑,不知为何,听得老爷笑得开心,俺也感觉快活。”
听着夏太医爽朗开怀的笑声不曾断绝,一时间,夏府上上下下一副欢欣快活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