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夏嘴角一撇,不屑的教训着说道:“又是一个只看账面数字的。我跟你说,不要人云亦云,要实地调查!谁跟你说,宁夏镇有七万的官军?那都是账面上的数字,是用来蒙骗上头的。宁夏镇的实际员额,三万都不到呢!”
朱蘅芷眉头大皱,似乎有些忿忿的说道:“好吧,就算只有三万,数量也不少了吧。三万的官军,还无法对抗一千的鞑子?三十个打一个,难道也打不过?就是一群猪,都打败鞑子了啊!”
徐兴夏笑着说道:“这三万的官军里面,威镇堡的军户就占了四百人。你觉得,靠威镇堡的这些军户,能打败鞑子吗?难道,你觉得威镇堡的军户,都是猪吗?你有胆量到外面去说吗?”
朱蘅芷顿时语塞,脸色显得十分的怪异。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徐兴夏的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她明明知道,徐兴夏总是拿歪理来教训她,可是,他的歪理,一套一套的,她想要反击,还真是不太容易。
片刻之后,她才心有不甘的说道:“你说,宁夏镇的三万官军,就是你舅舅那样的货色?那些战兵也是如此?”
徐兴夏点点头,毫不掩饰的说道:“我舅舅是匠户,匠户是不需要打仗的,你拿他来作为例子,根本不合适。战兵?嘿嘿,战兵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告诉你,战兵更烂。他们可不是为了朝廷打仗,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老板打仗。”
朱蘅芷蹙眉说道:“别的军户上了战场,兴许还不如你舅舅这个匠户呢!我就说,怎么官军如此的畏战,原来都烂成这个样子了啊!简直难以想象。可怜朝廷每年还要花费这么多的粮食,来养这些人!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另组新军呢!”
徐兴夏侧眼看着朱蘅芷,似笑非笑的说道:“阿朱姑娘,你还真敢说。另组新军?原来的这些军户,往哪里搁?让他们全部都下岗?你是要他们造反吗?现在拖欠钱粮,军户们都已经不断的起来闹事了。你要是将他们全部撵走,天下不大乱才怪了。光是解散驿卒,就出来了一个李自成,你要解散天下的军户,得有多少个李自成蹦出来啊?”
朱蘅芷蹙眉说道:“谁是李自成?”
徐兴夏这才想起李自成现在还叫李鸿基呢,便呵呵一笑,掩饰着说道:“总之是猛人。阿朱姑娘,我告诉你,要是依照你的想法,这个国家早就崩溃了。你以为朝廷的那些大佬,都没有你聪明啊?真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朱蘅芷有点气愤的说道:“当兵吃粮打仗,天经地义。但是,总不能光吃粮,不打仗啊!国家的赋税收入总是有限的,不能白白的这样浪费啊!有限的赋税收入,都要用到刀刃上!”
徐兴夏盯着朱蘅芷看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用力的摁了摁。他这个动作,做得非常的自然,感觉就好像是在摁自己的小妹妹一样,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都没有。
朱蘅芷猝不及防,被她摁得几乎向后退。徐兴夏的这个动作,她可不认为是亲昵。她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他在蔑视她,非礼她。她顿时愠怒起来,尖声说道:“哎!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徐兴夏嘿嘿冷笑一声,冷冷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姓武呢?”
朱蘅芷微微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说武则天呢。她刚才的话,的确是有点太高屋建瓴,居高临下了。难怪会引来他的反感。这个粗人,最看不得别人显摆。她的脸色顿时有些涨红,不服气的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嘛?”
徐兴夏耸耸肩,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的双眸,意味深长的说道:“阿朱姑娘,你没有说错,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朱蘅芷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在这个徐兴夏的面前,她发现自己的很多道理,居然都说不出口。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上次你说太子的事情……”
徐兴夏立刻装傻,一脸茫然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说太子什么了,你一定是听错了。”
朱蘅芷顿时一愣,蹙眉说道:“你明明说了的……”
徐兴夏一脸严肃的说道:“阿朱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过太子什么?”
这是典型的耍无赖了。徐兴夏当然不是故意耍无赖,而是吃不透朱蘅芷的身份,更吃不透她的立场。在万历时期,有关太子和福王的事情,简直是高压线,谁碰到都会有危险。因为这根高压线,至少倒下了四个内阁首辅。
那可是内阁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连那样的大人物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他徐兴夏又不是傻瓜,怎么会轻易参与其中?上次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他现在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了。既然意识到了危险,他当然要谨慎了。
如果这个朱蘅芷是属于太子一系的人,徐兴夏不介意立刻紧抱太子的大腿。历史发展,太子朱常洛最终还是可以成功登基的。虽然他只登基一个月,就驾崩了。但是,只要紧抱太子的大腿,锦绣前程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如果朱蘅芷是福王党的人,他这样口无遮拦,就要引火烧身了。
万历后期,是明朝历史上最诡异的一段时期。这个时期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很诡异的,被不断的歪曲、掩盖、修饰以后,蒙上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加上储君的争斗,东林党、浙党、楚党等党派之间的斗争,真可谓是危机四伏,地雷处处。即使是尚书侍郎之类的大佬,一个不小心,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去。
偏偏朱蘅芷揪着不放,语调尖锐的说道:“徐兴夏,你明明说了,你怎么否认呢?你这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徐兴夏嬉皮笑脸的说道:“阿朱姑娘,你倒是有担当,那你说啊,你希望谁登基?”
朱蘅芷顿时微微一窒,随即说道:“我当然希望太子登基。太子乃是天下正朔,未来当然应该是储君执掌天下。”
徐兴夏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和阿朱姑娘是英雄所见略同。”
朱蘅芷蹙眉说道:“你是真心话还是假话?”
徐兴夏轻飘飘的说道:“这个,就要请阿朱姑娘判断了。”
说罢,扬长而去。
……宁夏城,总兵官衙门。
李国臻依然在耍弄大刀。重量超过三十斤的大刀,在他的手里,被舞得虎虎生风。在练武场的一侧,还有被劈碎的石头。显然,舞到尽兴的时候,李国臻会举起大刀,直接往石头上砍下去的。在练武场的旁边,还有被砍坏的数把大刀。
显然,李国臻的心情,不是很好。这些天,宁夏镇受到了很多的外来压力,宁夏城内部的谣言,也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反而因为之前官府的辟谣产生了反效果。现在,宁夏城的民众,对官府的辟谣,更加的反感了。
鞑子一个千人队南下的消息,居然都已经传到京师了,真是令人觉得意外。这肯定是不正常的。李国臻相信,在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更加小心谨慎的从事。
忽然间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人出现在练武场的门口,正是他的儿子李灿然。李灿然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太好。他来到父亲的面前,有点急切的说道:“爹,你怎么开始调动兵马了?难道,你真的要去救援威镇堡吗?”
李国臻放慢了舞刀的姿势,却没有停止,沉声说道:“这是国家大事,你不要掺和。”
李灿然皱眉说道:“爹爹,那个徐兴夏对你太不恭敬了,他射死了你送给我的战马。你怎么能这样放过他?”
李国臻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公事,你不明白。”
李灿然悻悻的说道:“爹爹,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一个小小的百户,你老人家随便一个手指头就摁死他了。你一纸调令,将他调到偏僻的地方处理了,这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李国臻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冷冷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让爹爹亲自去对付一个百户?”
李灿然微微一愣。
李国臻哼了一下,冷冷的说道:“你将爹爹的身份,想得太不值钱了吧?”
李灿然顿时无语。也是,堂堂总兵官,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小小的百户,的确是会被人耻笑的。身份太高,其实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他忽然说道:“爹,能不能让我也带领一支队伍?我也想去威镇堡。”
李国臻停下大刀,有点意外的说道:“你要去威镇堡?你去威镇堡做什么?”
李灿然神情不自然的说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
李国臻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说道:“到底谁跟你说了什么?”
李灿然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有人跟我说,威镇堡有个叫朱蘅芷的姑娘……”
李国臻皱眉说道:“谁跟你说的?”
李灿然支支吾吾的说道:“……是平虏千户所的副千户张秋庆。”
李国臻显然对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别人这种专门拖自己儿子下水的事情,他还是很反感的。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是个绣花枕头不是?他怒声喝道:“你少和那些人掺和!整天就知道纠缠女人!林家大小姐一个还不够吗?你不是想连舍人的资格都失去吧!”
李国臻是宁夏镇的总兵官,这是一套官职。他另外还有一套官职,就是世袭的卫指挥使。他的儿子李灿然,就是候补的卫指挥使。他的身份,有个专门的名称,叫做“舍人”,基本相当于后世的替补身份。一旦父亲战死,又或者是退休,他就可以补上。
当然,这个替补,不是轻易就能进行的。千户以上,都需要经过兵部的考核,卫指挥使更加如此。虽然,在大多数的时候,这种考核,都是走形式的,到了明末更是如此。但是,如果舍人的水平,实在是拿不出手,也不排除兵部刁难一下的可能姓。
只不过,以李灿然的姓格,是根本不将兵部的考核放在眼里的。他自我感觉,除了巡抚李懋桧的大公子李云睿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他厉害。天大地大,他基本上是最大了。
“滚!”李国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李灿然急忙抱头鼠窜。
……宁夏城,巡抚衙门。
巡抚李懋桧正阴沉着脸,在书房外面来回的踱步。在他的面前,同样站着他的儿子,正是李云睿。李云睿正耷拉着脑袋,接受老子的训斥。刚才,他的老子,将他狠狠的训斥了小半个时辰。这样的待遇,前所未有。
李懋桧喜怒不形于色,和人打交道,总是一团的和气。但是,如果他的脸阴沉下来,也是相当可怕的。平时和李云睿也没有太多的交流。文官基本上都信奉严父孝子的那一套,认为对儿子绝对不能太温和了,必须严词厉色。
“谁跟你打的小报告?”李懋桧阴沉的说道。
“是……平虏千户所的副千户……叫……张秋庆。”李云睿小心翼翼的说道。
“滚!”李懋桧怒声喝道。
李云睿急忙跑开了。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徐兴夏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组织白衣军士卒训练,下午,则是主持蹴鞠比赛,至于晚上,主要是在巡查城墙。偶尔间,和一些军户聊聊天,了解他们的想法,同时安慰他们。
除了每天监视鞑靼骑兵的动静之外,威镇堡军户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例外。朱蘅芷的茶馆,依然每天都准时开门,每天都准时关门,徐兴夏却是没有再踏进一步。朱蘅芷好像也没有出来过。王启年的杂货铺,倒是关门了。他的存货,都基本卖光了。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威镇堡内外,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按捺不住的鞑靼骑兵,终于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