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习的问题是一个极其阴险的问题。
单以文武而论,或许在某些帝国中尚有高下之分,但是在瓦洛兰大陆,很难分的清楚哪个更好些。
就像问一个人老婆好些还是小妾好些?老婆管账,小妾漂亮,都好些。
然而他却偏偏让你二者择一者,说出那个最好些。
这却不是最阴险的地方,老教习还说了一个关于副院长易大师的故事,让这件事情更难抉择了起来——世人皆知,易大师以剑悟道,尚武,又是学院的副院长,而他当日一人一剑破尽巨神峰三百圣殿武士与数十位圣者的事迹,被人咏颂至今。似乎文武,二者选谁都不是错。
可他们却是文院的学生。学院文武两院不对付由来已久,谁也看不起谁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这边骂那边一介武夫,那边又嘲讽这边一介文流,而老教习故事中的学院副院长易大师,还有一个很是微妙的身份——武院的院长。
武院的院长啊……据说某天因为喝酒好还是喝茶好差点和文院的院长打起来。
学院不应该是公正无私的吗?怎么连考题都上升到上层斗争上面去了……而老教习虽然在明面上褒扬了武道,内心是如何想的,尚未可知啊。
尤其是那几个加重了语气的字,在众人眼中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甚至鬼畜一样在脑海中晃荡。
不知道身为文院的学生,身为文院的学生,文院的学生……
而这些所谓的文院学生,无疑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有的捏着下巴苦思对策,有的面对着那张铺好的白色宣纸犹豫不决,有的从开始便研墨到现在依然在研墨,似乎研墨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的事情。
老教习默念一声蠢蛋后走下讲座,在考场之中漫步,那脚步声却更让人烦躁起来,只是来到某个位子的时候,忽然停下。
竟然有人开始提笔欲书了,这么快便已经想好了如何破题吗……老教习惊讶望去,却见一翩翩美少年,笔尖已蘸浓墨,在砚台上面轻轻点了点。
一席白袍上面,有一个异常明亮的胸徽——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衔着一枚光盾。
德玛西亚的学生……老教习微微凝目,他知道眼前这少年是谁了,五岁通史,十岁政才文才便已名动帝国,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第十六王城的伯爵,更是带给十六王城接连五年的繁华富庶。
德玛西亚,木离亲王的儿子,诺夏。
而那位叫做诺夏的少年似乎觉察到了在身边停下的脚步,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文院的学生,今日还未真正入学院,便要与武院的人撕破脸皮了吗?真是一个泾渭分明的题目。只是这题目,要比预想中的难了许多。
文武二字,虽说是兼顾两者不及格,可偏袒任何一者,便能及格吗?文院与武院纵有再大的嫌隙,终究同属一个东西——学院。所以身边的这位老教习才提起了副院长易大师的故事,几乎是已经在提点众人了,不要想着褒这个贬那个,倘若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如何破题?其实简单。少年自信一笑,不能褒贬,便只有一个法子——同化。
笔尖轻触纸面,一个个俊秀的小楷跃然于纸上,老教习心道好字,便又接下来看了两行,眼中却是一亮,不由得微微颔首。
“文,知行也。
先知后行,是为道理。
亦,谓之曰:理执天下。
理执天下。早睡早起是理,农人耕作是理,师者授业是理,公子王孙接国之重器是理,于天下太平可治是理,天下万物,莫不以理而知行,故,学剑,亦是道理。
道理于知行,知行于文,天下皆文,何来武乎?
昔日副院长易……”
老教习缓步离去,心道未来几年大陆上又多了个老狐狸,哦,是小狐狸。
……
……
老教习负手而立漫步于文试考场的时候,朝闻楼前的那巨大的书卷旁边,却是十分严肃紧张的场景。
偌大的演武院中,除了不时被抬走的、从那卷书中死出来后晕在场上的少年,便剩下了那四位开卷的老者,以及指缝间跳动着一张纸牌、帽檐藏住目光的扮酷大叔。
崔斯特手指翻动间,那张纸牌已经不见,他微微抬起了头,看着眼前四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老头儿,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
牛皮制的高筒靴在这个大陆上是个极其新奇也极其稀有的玩意儿,然而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声响,一声一声,似乎压住了那四个老头儿的心跳一般。
那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崔斯特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一个老头儿面前,手中的纸牌又出现,指向那个老头儿,开口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你是个蠢蛋。”
那老头儿,竟是把出神的锐雯丢进书中幻境的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愣了一下,原本微驼的背又悄悄弯下去了几分:“恩,学生是个蠢蛋。”
“那你说,你蠢在了哪里?”
老者恭敬颔首,又恭敬回道:“学生蠢在了不该愚蠢。”
崔斯特颇为无语地看了眼前的老头一眼,漠然道:“说人话。”
老头儿将自己开春做过的事情想了个遍,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眼前这位先生为什么一上来就骂自己蠢蛋,不由得有些委屈,心道我特么什么时候又招你惹你了,院里人都说崔斯特先生一直都不喜欢秃头,但是也不能就这样针对我吧,您和秃头不对付,去找瑞兹先生啊,拿我撒什么气,我特么只是一个无辜的秃头好不好……
“先生教训的是……我下午就戴假发,且听说文院有位教习有一个治秃头的偏方,我也尽量去打探一下,您也知道,武院和文院一向不怎么对付……”
“……草!谁特么让你说这个了,你特么放错人进书卷了!”崔斯特的脸此刻沉得像黑锅底一般,拿出一张画像,用手猛戳画像中少年的鼻子,吼道,“你特娘的是不是放进去了,是不是!”
那老头儿傻了眼,那不是躲过自己两次刻符,还和自己瞎比比的青铜少年吗?
他有些怯弱地望了崔斯特一眼,看着那已经阴沉到了极点的面庞,心中一个咯噔。
哎呀卧槽……坏事儿了。
……
……
而此时的锐雯,清晨在溪边洗脸的时候,发现了草丛中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一位少年。
他仰头向崖顶望去。
真瘠薄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