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局势的人,都很喜欢说对不起或是抱歉这样的词汇。
大概是因为,这是很不屑的嘲讽。
这个时候,脸上最好带上些温和的笑意,往往更能招惹到对方的理智。
就像现在的比吹。
天色破晓,却塞满了雨,昏昏沉沉,所以亚西路并没有看清比吹笑起来的样子,但却并不妨碍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
“你真让人恶心……”亚西路在比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淡白色的真理悄然凝聚。
最适合刺客的夜色,最适合袭杀的距离,攀至巅峰的真理,缓缓抚平的心绪,似乎下一刻,便是亚西路完美的一击。
然而亚西路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家伙,并没有出手。
不是不想出手,而是不能出手。
来自血脉的感知清晰地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家伙,很危险。
亚西路默默凝视着对方无力耸下的右臂,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家伙的右臂在上次救锐雯的时候几乎全部碎裂,更何况对方背后的长弓都未曾取下,为何会任凭抱有敌意的自己,慢慢接近他的身边……
弓手的优势便是距离,面对逼至眼前的刺客,怎可能会安然自若?
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如此之久,对方必然不是一个傻子,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对方有绝对的自信,在这样的距离,自己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
他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自信,便轻轻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对方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受了很重的伤。”
“没错,我是受了很重的伤,那又怎么样呢?”比吹低头看了看自己软趴趴的右臂,抬起头来轻笑了一下,“你不是想打死我吗,这正好是个机会,不是吗?”
亚西路沉默了片刻,有些动荡的杀意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当然会杀了你,不过在杀你之前,有些事情,我想弄明白。”
“死人是不会破坏我计划的,所以……知无不言。”
“那好。”亚西路轻轻摩挲了下手中的匕首,沉声道,“那日清晨,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是不是你的人?”
“我的人……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了些,他们并不是我的人,不过,你只需要知道他们是站在我这边就可以了。”
“所以我们的行踪也是你出卖的……”亚西路轻轻咬了咬牙,“但我不明白的是,锐雯那家伙已是必死的局面,你为什么要去救他。”
亚西路对比吹出现的时间疑惑,对比吹出现的方式疑惑,他从那日清晨对比吹起疑,却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既然早有预谋,为何要去救一个想要杀的家伙。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比吹有些玩味的话语。
“你很聪明,只可惜,还不够聪明……”比吹冷笑道,“我不杀他,只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更好地隐藏自己罢了……”
“获得他的信任?为什么。”亚西路敏锐地抓住了对方的这句话,“如果你只是想杀死我们的话,那天清晨大概就已经得手了,但是你并没有,反而选了一种异常危险的方式,去获取所谓的信任。”
比吹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这么多的事情,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把你杀掉,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吗?简单,因为我需要他活着。我需要他活着,才能完成下一步的计划……”比吹冷冷一笑,“你不觉得杀了你们三个,太过无趣了些吗?死的人多一些,才比较热闹。”
“下一步的计划……什么计划?”
“嗯,这个问题不错……比如,让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人相互残杀,然后再杀掉他们之类的计划?”比吹慢吞吞地说完了这句话后,却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哎呀,不小心说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亚西路心中微沉——他很清楚对方的意思,也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把他们一群人带到巴山。
“你们早在这里埋伏好了……”
“我觉得埋伏这个词汇并不合适,只是先一步来到了你们的坟场而已……想一想吧,诺克萨斯的人遭到我们的堵截之后,再被德玛西亚的人追上……啧啧啧,那应该是很美好的画面吧,可惜啊可惜,你貌似看不到了。”
“杀掉所有势力,然后独霸利刃榜……你是那群黑衣人中的一员!当时你口口声声说的被黑衣人逼迫坠崖,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亚西路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比吹,“我的伙伴,就是被你们杀掉的吧!”
“嗯,猜的十分正确。当时我好像在场的样子……那两个水嫩水嫩的小姑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不会是你的那个什么吧,哈哈,她们死的样子可真是凄惨,我看到他们挑断她们的手筋脚筋,如果不是学院的幻境,恐怕还要被……”
“你住口!”
“嗯?恼羞成怒了?那就来杀我吧。”
比吹阴测测的笑意似乎穿透了雨幕,闯进了亚西路的心底,连匕首上面泛着淡白光晕的真理都有些波动起来——然而亚西路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制住了内心的怒火。
“连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连魔族都被你们早早屠戮掉,你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
“什么势力?”比吹慢慢地抬起头,任凭雨水在他的脸上纵横,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让你们绝望的势力。”
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在诉说事实一般,在所有人耳中听起来都异常张狂的话语,不知为何,却在亚西路心中掠起一丝淡淡的不安。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想要占掉利刃榜的所有位置,自然是为了剑墓与沧海阁,你们究竟想得到那里的什么。”
“虽然你的问题一针见血,不过抱歉,权限之外,无可奉告。”
比吹说完了这句话,便陷入了两人的沉默。
沉默良久。
因为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他不想再回答,他也无须再问。
雨声渐骤,如同徒然密集的鼓点!
亚西路手中的那柄匕首,某个刹那间,猛然亮起了璀璨的白光!切碎了雨帘,切碎了夜色,向着比吹的喉咙疾刺而去!
就像白色的闪电。
而亚西路自己,却向后方飞快离去。
那柄匕首,那样快那样急的匕首,终究是没有刺中比吹的喉咙。
一支箭矢,突兀地从比吹的身前出现,抵住了那枚小小的匕首!
空气中,是炸散的雨幕,与真理的嗡鸣!
那是一支没有弓的箭!
“想走?”
比吹冷冷一笑。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