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遥扯了扯皇甫御阳的袖子:“我们走吧。”
她实在是不想深挖,每多看清一点真相,她的心就多伤一分。就算她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处,仍存着一丝丝奢侈的幻想。
希望他是真的有苦衷的,希望他内心深处对她们母女俩是有一点点愧疚的。这样,至少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可以找一个原谅他的借口。
此次意外相见,猝不及防,撕碎了她所有的幻梦。托着她卑微幻梦的泡泡消失,里面那个小小的,毫无自保能力,蜷缩成虾米形状的她,摔下来了。
摔在没有防护的水泥地上,好痛,好痛。
看着苏乐遥脸色惨白却故作坚强的样子,皇甫御阳心一抽。他不该在这时候如此毫不留情揭穿林长风所有的伪装和谎言,亲情之所以比其他感情来得牢固,只因无从选择,只因天生的牵挂,只因血浓于水。
不再多说,搂着苏乐遥就往楼上走去。
被戳穿的林长风站在那目光闪烁,讳莫如深。就在他们要走入电梯之际,林长风突然冲上来,疯了似的,拉住苏乐遥的手:“遥遥,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遥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遥遥,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还生了病。遥遥,我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你就不能看在亲情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吗?”
林长风急切地拉着苏乐遥的手,苦苦哀求,仿佛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苏乐遥真的被林长风吓到了,呆呆愣愣,忘了反应。她的确幻想过有一朝一日,她有出息了,林长风后悔了来求她原谅的场景。
在想像中她会做出许多高傲的表现,可当幻想成了真,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被他牢牢抓的手很疼,不是身体上的疼,而是心灵上的痛。
事实总比想像来得残忍,她很矛盾。
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盖世英雄,为家撑起一片无忧的天。可以单手托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撒娇,享受他的呵护。
然,这世界英雄已经是外星动物,狗熊成了主流。每一份残忍绝情背后都有冠冕堂皇,不得已的苦衷。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该不该原谅?!
苏乐遥没有立刻甩开他,让林长风看到了机会,忏悔般地垂下了头:“遥遥,我们是现在彼此最近的人了,你真的甘心看我一个糟老头子在医院里,无依无靠吗?”
面上倔强,心却一点点融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她父亲啊。是,他缺席了她生命里所有成长的历程,却给了她五年的温暖。
这也是她最无奈的地方,欲爱不能,欲恨不能。
“林先生,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遥遥现在很不舒服。”他对林长风的态度取决于苏乐遥的态度,如果苏乐遥可以从原谅林长风中得到一丝丝快乐,那么,他愿意去做。
“那遥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林长风小心翼翼地说。
苏乐遥紧蹙眉头,缩进了皇甫御阳怀里。
回到了病房,皇甫御阳扶苏乐遥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别难过了。”
美目望着窗外,空洞无神,任由皇甫御阳揉搓着她的手。
好半晌才幽幽说:“小时候别人总是嘲笑我没有爸爸,一开始我很难过,回家哭。妈妈总说,爸爸是个宇航员,他在执行一项很伟大的科研任务,等项目完成了才能回家。我就天天盼,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我每天都要问一遍,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得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答案。”
“慢慢长大,渐渐懂事。我知道妈妈编造一个谎言,只有爱爸爸的孩子才会相信。乡下人没有太多的休闲生活,最大的爱好就是说人是非。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了许多对妈妈不好的话。我跟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孩子打架,被摔在了泥坑里,浑身又脏又臭。我说,我爸爸不是坏人,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是为了让更多人得到幸福,才牺牲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说到这里,苏乐遥唇畔扬起自嘲的笑。
“无知真好,我记得自己当时说得特别大声,特别有力。妈妈看到我浑身是泥回来,吓坏了,忙烧了热水给我洗澡。污泥洗掉后,她看到了我身上被欺负小朋友欺负的伤痕。当时,妈妈哭了。无声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洗澡水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妈妈哽咽着跟我说,爸爸的确不是好人,他不要我们了。他有了另外的家庭,他不是个好男人,更不是个好人。”这些话她从不曾对人提起过,哪怕是最好的闺蜜安琪儿。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皇甫御阳说,她心头压了块巨石,不说出来她会被压垮的。
皇甫御阳坐到床上,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擦着,企图有这样的方式安慰她。有些事,除了自己,任何人都帮不了忙。
此时此刻安慰和劝解,都太肤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让她将积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这样或许她会好受些。
靠在皇甫御阳怀里,苏乐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全。不知不觉话越说越多,絮絮叨叨,零乱琐碎,只有嘴巴不停在蠕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说着说着,倦意袭来,迷迷糊糊之际,她好像听到了天使的声音:“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半夜苏乐遥发烧了,高烧不退,皇甫御阳吓坏了,连夜将沈腾叫来。不管医院里有多么优秀的医生,他还是只相信沈腾。
自幼种下的防备,更是身在豪门世身的悲哀。处处防备,处处留意,不能轻易对人付出信任。
折腾了大半夜,苏乐遥始终反反复复。苏乐遥脸色潮红,嘴里梦呓不断,只是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些什么?
看着她如此难受,皇甫御阳恨不能替她承受。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学医,如果学医,他就可以为她治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助。
“遥遥,怎么会突然发高烧?”皇甫御阳心乱如麻,却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腾蹙眉:“她这应该是心病引起的。”
“什么?”皇甫御阳听不懂他的话。
“简单来说吧,人的情绪主导着五脏六腑,情绪上的剧烈起伏会反应到身体上。从而引发各种疾病。像苏乐遥这样的情况在临床上并不少见,只是,她的病情来得比一般凶猛些。”经沈腾这么一解释,皇甫御阳恨不能给自己一记耳光。
如果他不当着她的面说出林长风那么多卑鄙的事,或许,她不会这么难过。不管她表现得多不在乎,多无所谓,林长风都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
“她什么时候能退烧?”看着她因高烧而连睡都睡不安稳的样子,皇甫御阳一颗心如在油里煎,痛得脱了一层皮。
“御阳,别急。”沈腾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时间,这让皇甫御阳更加忐忑不安。但他同时也知道,沈腾一定会治好遥遥的,只是时间问题。
凌晨,皇甫御阳刚打了个盹,就听到耳圈飘浮着一层虚弱的声音:“水,水……水……”
他立刻惊醒,苏乐遥仍双眼紧闭,眉头深锁。高热下红艳艳的唇,散发着异样的艳丽。皇甫御阳拿起桌上的棉签,醮了一点点水,在她干裂的唇上擦拭着。
苏乐遥贪婪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好半晌,睫毛颤动,撑开眼皮:“皇甫御阳……”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吃力,喉咙沙哑着。
见她终于清醒,疲惫担忧的黑眸绽出喜悦的光,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试了一下温度。皇甫御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遥遥,你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这两天皇甫御阳明显憔悴了一大圈,为了照顾她,胡子没刮,衣服没换,俨然成了流浪汉。
她从没见过这么不修边幅的皇甫御阳,之前他坐在轮椅上时,从来都是光鲜的,尊贵的,随时随地可以面见贵客。
“傻瓜,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要不要喝水?”有些话还是等她全好了再说吧,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她。
“嗯。”轻点了下头,她现在软绵绵,浑身无力,脑子更是成了一团酱糊。感觉有什么好多东西黏在一起,她很想一一剥离,整理清楚,却有更多的黑色阴影,聚集而来。
越是想要想清楚就越乱,头竟开始疼了起来。
皇甫御阳端来水,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喂她喝。
一杯水下肚,苏乐遥感觉好了不少,倦意袭来,她又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脑中有太多问题形成了嗡嗡声,一直盘踞着:“皇甫御阳,你会不会也像一般男人那样……”话还没说完,人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