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弹落在纸上,原本是纯用墨色勾勒的画登时多了艳色一点。细细看去,竟是画中那女子的耳垂后出现了一抹红痕。
奇怪的是,之前所有人都看过了那幅画,却都不曾看到画中竟用了那样的颜色。
卿冉这才悠然开口道:“方才为我引路的那位宫人,耳后有片烫伤尚未愈合,虽然已极力用头发遮掩,却还能看见少许。”
在座众人虽内心蠢蠢欲动,却不好立刻上前拨开那宫女的头发看个究竟。还是李琰上前一步,腰间佩剑蹭然出鞘,将那宫女散落耳后的长发削落一截。
剑光骤起,那宫女本能地向旁边躲闪了一步,脚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发丝被截断了一把,她犹未明白是为何,只兀自在一旁磕头不止,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半句,大约是已被吓得失声了吧。
然而,左耳后失了长发的遮挡,果然见到有一处烫伤,约莫有指头大小,红艳艳地恰似卿冉画中所绘。
卿冉以目注视着李长歌,眸光流转间隐有笑意,似是在示威一般。
御前行走的宫人脸面上虽不能有痣斑痘痕一类的东西,但烫伤却非先天所有,防不胜防,更何况是伤在耳后这样隐蔽的地方。之前他走在那宫女身后,却留意到她所梳的发式虽与旁人一样,细节上却有些偏差,发辫故意结得松一些,让些许垂发遮住了耳后。
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很好的遮掩,但在他这样一个以画为命的人眼中,却是欲盖弥彰。
然后只需稍作观察,便可在她袅袅举步时自黑发间隙窥得一点红色。身为画师,对色彩的观察和把握无人能比,他很快判断出那是一处新鲜的烫伤,或许就是在开宴前不久烫的。
单凭这一个特征,便证明了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虽然李长歌的这个主意来得突然,却并不足以让他有丝毫失色。
李长歌的目光却停留在他手中的画纸上,随着酒水渐渐干涸,那纸上的红色也变得越来越淡,完全干掉后,红色便彻底消失了。
大约是用了什么特制的颜料点在那里,那颜料遇到酒水才会显现出来。倒真是个好主意,长歌眸底光泽闪动。
能被带来完成这种任务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想必在她提出这个方法之初,也会怀疑那宫女耳后的红痕,究竟是真的还是作伪。所以采取了这样两全的办法,可进可退。
“果然……很像,”李长歌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大皇子和卿公子可是确定了,这就是画中人?”
卿冉眸光一紧,但姬远轩已抢先笑道:“连这烫伤的痕迹都一样,大家都看见了,难不成贵国有喜欢在宫女耳后烫上一烫的癖好?”
他自以为说了一句俏皮话,场中却仍是一片静默,只有他自己笑了出来,显得无比突兀。
李琰见他的画作果然与那宫女一般无二,眸中登时掠过气恼之情,连李崇的眉头都皱紧了些。这样看来,刚才长歌提出的办法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一来,岂不是等同于认证了卿冉的说法,说姬少重已经被掉了包?
这件事不仅牵扯到燕唐两国,还有周子侑这个来自于大周的旁观者在,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不过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什么理由反驳?
毕竟当初燕国质子初来时,在路上曾屡遭袭击,到得南宫昀千里迢迢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燕国第一批随行的侍卫仆从已经死伤殆尽。
难道……这事当真有蹊跷?
除了李崇,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会这样想,只不过,事关唐国的体面和责任,如果就这么默认了绝对不行。
李崇轻咳一声,正想说话,长歌却再度抢先一步。
“卿画师的画技果然是精妙得很,颜料运用也得心应手,实在佩服。”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真诚。
姬远轩脸上立刻显露出一点得意,然而不容他开口说话,长歌的话锋已经陡然一转:“只可惜,你的观察力和记忆里比我想象中要差得远了。”
“你什么意思?”卿冉依旧含笑看着这边,姬远轩却沉不住气了,“我们明明就做到了你说的条件,你现在又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宫女耳后有烫伤的地方,可是却没有看到更明显的事实,”长歌淡淡道,转向那仍伏在地上的宫女,“你起来吧。”
刚才还哆嗦着双肩跪在地上的女子,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身体的震颤,徐徐抬起头来。
她的头才刚抬到一半,卿冉的目光就陡然收紧了,闪电般投向李长歌。同样这样做的,还有南宫昀。
场地中央,那少女俏然而立,眉梢眼角尽是张扬笑意,而在她脚边不远处抬起头的女子……不,那并不能被称为一个女子,因为“她”根本就是个男人!
卿冉心中剧震,之前那引路之人分明是个女子,只是……刚刚被带上来的,却是个容貌清秀的男人。只因耳后那一点殷红恰如之前所见,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上面。那人又一直低垂着头,借着长发和衣领的掩盖,竟无人看到“她”是有喉结的!
原本是拙劣至极的伎俩,但竟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长歌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落井下石道:“看来画师的记性和眼力也不过如此,那么他的一面之词,又何足为信?”
她方才还笑意盎然,如今一句话的工夫,已是满面肃杀。
“这……”姬远轩明知无话可说,却还要强辩道,“肯定是你们暗中掉包……”
“你也不用强词夺理,原本画师的证词就不足以当做证据,你们不过是怀疑现在的质子并非你们燕国的皇子,那么我便拿出证据来,若是你们还有怀疑,”长歌眼眸微眯,“那就像刚才一样,找出辩驳的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