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和徐天胤带着温烨出了门去,屋里只剩下三位老人。
徐康国和张中先对面而坐,唐宗伯坐着轮椅里,坐在沙发旁。
气氛,一时沉默。
警卫员在外面守着,张叔在门口回过头来,看了客厅里一眼。先说话的,竟然是张中先。张中先不管面前坐着的是国家领导人还是普通人,他喝他的茶,喝完还取笑人,“二十多年没见,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尝尝芍丫头泡的茶,手艺不错。”
这话听着,就好像此处主人招呼客人一般。
这反客为主的德行,让徐康国抬头看向对面,那个身量矮小精瘦、略微有些谢顶的老头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招人待见。
徐康国和唐宗伯年轻时就相识了,只不过那时,对唐宗伯的学识,徐康国是欣赏的。只是他对命理风水一类的事,并不信服。后来唐宗伯为他的儿子批命,说他有一劫,他却不信,最终抱憾终生。
当初批命的时候,这张老头儿也在。他当时是唐宗伯的师弟,就因为他不信唐宗伯批的命理,这老头儿没少哼哼唧唧酸他,当时两个人就一言不和,互看不顺眼。如今时间匆逝,二十余载,怎么这老头儿还这么讨人厌?
唐宗伯眼看着徐康国皱眉头,便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呵呵,喝茶喝茶。小芍子自小就悟性高,教她什么,一学就会。泡茶的手艺还是很值得称道的,有些日子没喝了,怪想的。”
若是夏芍听见师父这句话,定要翻白眼——咦?难道在会所这近两个月,我给您老泡的不是茶?
徐康国给唐宗伯面子,也拿起茶来喝了口,微微点头,“嗯,丫头手艺是不错,当徐家的孙媳妇,茶艺一道上是过了关的。”
如果夏芍听见这话,一定是要惊奇的——咦?您老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张中先阴阳怪气地一笑,“哼哼,徐家孙媳妇?有人叫得可真顺口。外头都知道那是我们玄门掌门的嫡传弟子,宝贝得很,偏偏有人不信这些。进了你们徐家的门,不会给她打成封建迷信吧?”
“砰。”徐康国把茶放下,忍无可忍,“所谓活到老,学到老。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学会的事太多,到现在也每天三省。只可惜,这种品德不是每个人都有,有的人二十多年前是这个德行,现在还是这个德行,一点都没变。”
唐宗伯喝着茶,忍不住一笑。见张中先也砰一声把茶杯放下,警卫员都警觉地转脸来盯着他,唐宗伯便笑着打圆场,“二十多年了,咱们都老了,斗嘴是年轻人干的事,咱们就算了吧。”
两人同时哼了哼,一个是觉得唐宗伯说得有道理,不屑争吵。一个是给掌门师兄面子,不跟对面老头儿计较。
两人一沉默,气氛便又沉了下来。但这回没有沉默太久,徐老爷子开了口。
老爷子跟张中先不对盘,自然不看他,而是看向唐宗伯,“老唐,二十多年没见,要叙旧只怕几天都叙不完,索性就不多说了。趁着这两个孩子不在,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徐康国的眼底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担忧,此刻的老人压根就看不出平时的威严,怎么看都只是位普通的老人。
唐宗伯看着他这神色,竟然猜出了他心中忧虑。老人放下手中茶杯,眼一垂,眼底也有忧虑,“徐老是想问……天胤的八字命格?”
徐康国的神色果然一黯,但马上又变得更为忧心,只是忧心里还有那么层希冀的目光,着实是复杂,“这两个孩子的事,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早。既然没反对,是不是说明小芍子的命格合适天胤?”
张中先一听这话,也没心思跟徐康国作对了,眉头皱起来,一脸严肃。徐天胤的命格,在当初的玄门里,只有五个人知道——唐宗伯、余九志、王怀、冷老爷子和他。
因为这小子的命格在命理学里属于绝命格,命格之诡、之奇,玄门这么多年来仅见。因此他的命格当时由身为长老的四人和唐宗伯一起推演过,确定无误。
只是如今余九志和王怀已死,知道的人越发少了。
连徐天胤自己都不知道。
他父母出事的时候,他才三岁。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他知道出生年月日,却不知时辰。他只知自己命格孤奇,曾跟唐宗伯问过生辰八字里的时柱,但唐宗伯告知他的时辰,并不是他真正的出生时辰——这事隐瞒了他,因为怕他得知后性情从此更孤。
在命理学里有两大绝命命格,一为天煞孤星,一为杀破狼。
煞孤星乃北斗七星中第四星,也叫天煞孤星。犯此命格的人五行缺失极重,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一生孤独。
杀破狼是易经紫薇斗数中所述的一种命格,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即成杀破狼格局,有此命格之人一生漂泊,无所定局,大起大落。古时为大将军之人常有此命格,现代见到的极少了。且三者占全的人几乎难见。
传闻,关羽命格中带七杀,周瑜则为贪狼,张飞是典型的破军命格。三人各有各的命运,但也只是各占其一。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各有所主,一主搅乱世界,二主纵横天下,三主阴险诡诈。三星所主若在一人身上,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徐天胤的命格之奇,唐宗伯见识经历如此丰富的人都不曾见过——他的命格,聚合了杀破狼中的七杀、破军,却也带了天煞孤星命格中的孤煞。
因此,唐宗伯对他命格的推演结论是:天生将星,权柄滔天。但,刑克极厉,一生孤独。
一生孤独,终生无妻。
无妻,也就等于无子。非但如此,家人在其身边,往往也会受其影响。只不过,家人有化解的办法,但命中无妻却是命格里带的,不可改逆。
若是出现命格里不该有的人,轻则遭遇不幸,重则有性命之忧。
徐康国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想向唐宗伯确认。当初正因知道夏芍是徐天胤的师妹,他才没有反对。唐宗伯的得意弟子,他必然也是喜爱和心疼的,如果天胤的命格能克得了小芍子,唐宗伯想必也不会同意两人在一起。他既然知道,却又不反对,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芍子的命格不惧天胤?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老天开眼,给了天胤这孩子一条活路,也一了他多年的心愿。
徐康国目光灼灼盯着唐宗伯,年迈的老人,希冀的目光,叫人不忍心打破。
而唐宗伯也确实没有打破,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小芍子这丫头的命格我也看不透,她的命格说来比天胤还奇,关于她的命理轨迹和吉凶一切事情,这么多年来,天机从未显现过。”
嘶!
徐康国瞪了瞪眼,老人的目光是震惊的,但震惊里却爆出巨大的喜意!
“这么说,这孩子还真是命里最适合天胤的人?”
“就命格来说,确实是这样。要是连小芍子的命格都不合适,我还真想不出世间还有哪种命格能不惧绝命格。我当年没反对这两个孩子走到一起,除了这点,也是看小芍子是我玄门中人,与普通人不同。有修为之人对天胤的命格倒不如普通人那么有所畏惧,我跟天胤生活了十余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好!好、好!”徐康国不住说好,却已显得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
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一刻眼底竟有些雾光。对他来说,这天大的好消息,却让老人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多少年了?
从被儿子儿媳的死打击到不得不信命理之说,到得知孙子的绝命格。这二十多年来,他每晚想起这孩子命苦,许要一生孤独,便时常夜不能寐。总想着,或许天底下也有适合自己孙子的女孩子呢?这种想法不得证实,对他来说便只是奢望。奢望得久了,他便安慰自己,哪怕孙子真要一生孤独,好歹他是天生将星,一生衣食无忧,有这点,他也该知足了。毕竟逆天改命,人力不可违。
但如此人力不可违的事,竟然出现了奇迹。他怎能不欣喜?
二十多年了!今天总算一偿夙愿!
老天,还是待天胤不薄的!
“好!好、好!”老人除了一个劲儿地说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唐宗伯见徐康国激动如此,便垂下眼去,眼里掠过忧色。命格的事徐康国知道,但徐天胤三十一岁有大劫的事,他却是不知道。当年,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得知孙子命格孤奇,已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如果知道得再详细些,难免不会出事。
而如今看来,就更不适合提了。毕竟二十多年了,大家都老了……
唉!
张中先在对面听着,神色也很惊异。他是头一次知道夏芍命格奇特,天底下竟有掌门师兄也推演不出的命格?
他本想细问,但刚开口,门口便传来笑声,夏芍和徐天胤回来了。
两人带着温烨大包小包的瓜果蔬菜进门,进来的时候,三位老人早就停止了这个话题,都端起茶来喝,一副其乐融融叙旧聊家常的模样。
夏芍过来瞧了瞧,瞧着杯中茶已经冷了,三位老人竟还端着茶杯,一边吹气一边笑呵呵地喝茶,便不由狐疑地望了三人一眼,笑问唐宗伯,“师父,跟老爷子聊什么呢?聊这么起劲,茶冷了还喝。”
“聊女大不中留,什么时候把你嫁出去,省得整天唠叨师父。”唐宗伯呵呵笑道。
夏芍一愣,随即脸颊竟有些微红。转头间又见徐老爷子笑呵呵看她,夏芍转身便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但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把冷了的茶收走,走时看了唐宗伯一眼,碎碎念,“嫌我唠叨,以后没人跟您沏茶!”
身后传来唐宗伯的笑声,夏芍转身去换了热水来,然后便去厨房帮忙了。
这天中午,夏芍亲自下厨,徐天胤只在一旁打下手,两人齐心配合,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午饭的时候,一桌子人吃得都不少,吃饭的时候,徐康国和张中先又小孩子心性犯了,斗起了嘴。
徐康国道:“菜做得不错,就是做得太多了点。吃不完还要浪费,浪费粮食这在战争年代比犯罪还严重。”
张中先哼哼道:“怎么太多了?谁说吃不完?小芍子这么好的手艺,在香港的时候,我们每周末吃她做的饭菜,哪次不比这桌子大?哪次我们不吃个底儿朝天?有些人我看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来这家常小炒了。”
夏芍本以为,徐康国的性子,不会跟张中先斗气。但没想到,老人端着碗,也哼哼一笑,“等丫头嫁进我们徐家,天天我都能吃到她做的菜。”
一周吃一次VS天天都能吃,高下立现!
张中先黑了脸,唐宗伯呵呵笑着打圆场,夏芍却发现这一顿饭吃下来,徐老爷子常看她,眼光不知道怎么,比以前还要欢喜。她几番莫名其妙,最后想想,大抵是老爷子许久没吃家常炒菜的缘故,又或者今天与师父久别重逢,心情特别好。
午饭过后,三位老人继续去客厅里聊天、喝茶,甚至把棋盘抱出来,下棋。
夏芍、徐天胤和温烨三人则来到了别墅外头的院子——堆雪人。
夏芍和温烨手上都戴着新买的手套,这是上午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徐天胤特意把车开去了商业街上买的。当时夏芍还很意外,心想这男人买手套做什么?
“你不是想堆雪人?”男人头也不抬,继续为她挑选手套。夏芍这才了悟,兴许是她进小区的时候,瞧着外头堆的雪人喜人,被这男人看了去,这才以为她想堆雪人。
夏芍也确实想堆。
对她来说,堆雪人都已是上一世的记忆,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在山上下雪的时候在师父宅院里堆过,后来就再没时间。
于是,院子里三人的身影顿时忙碌起来。虽然是买了手套,但徐天胤并不让她长时间碰雪,怕她着凉。于是夏芍便在别墅里进进出出,从厨房里拿胡萝卜、红豆、绿豆,又去院子里的树上掰了枯枝。每回从别墅里出来,三位老人总要对她投注目礼,而每回来到门口,看见徐天胤和温烨蹲在地上通力合作,她便唇边绽起微笑,有些恍惚。
若温烨小个十岁,这画面定像极了父子。
两人合作堆雪人,动作是麻利的,气氛是冷窒的。一个孤冷,一个臭屁,谁也不理谁。但有夏芍在,气氛总能欢乐起来。她负责妆点雪人,妆点到最后,觉得少些什么,一眼看见温烨脖子上的围巾,便摘了征用。
温烨顿时大怒,那是他海若师父给的,才戴了半天,就被这女人给拿去围雪人那又粗又短的脖子,无良师父!
温烨蹲下身,二话不说,搓雪球!
雪球搓得又大又圆,寒光照得人眼疼,男孩牙齿森森,挥手便砸!
徐天胤在这时转过身来,漆黑的眸盯准那雪球和男孩举着的手,“她是你师父,你答应过态度好一点。”
温烨一愣,这才想起答应过徐天胤的“三不准”。但男孩吊着眼角,却听都不听,手一甩,啪!
不是向着夏芍,而是向着徐天胤——不准欺负师父,可以欺负师伯!
夏芍噗嗤一声笑起来,温烨这一下,自然是砸不到徐天胤,但是后果很严重。院子里,顷刻化作战场。
笑闹声不间断地传进屋里,屋里三位老人,喝茶的,下棋的,斗嘴的,不知何时都停下,转头望向窗外。
冬日里午后窗外的笑闹,成了老人们眼里最欣慰的风景。
……
这天,一直在徐天胤别墅里吃过晚饭,徐康国才坐着车子回了那红墙大院儿里。当晚,唐宗伯、张中先、温烨和夏芍也就干脆宿在了别墅里。
第二天是周一,夏芍去上课,徐天胤回军区。唐宗伯在京城的事都已经办完,他还挂念了香港那边给血婴超度的事,再留下来,夏芍和徐天胤也没时间陪他,于是老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去往机场。
夏芍和徐天胤自然是到了机场,把两位老人送上了飞机。
唐宗伯和张中先走后,一切的日子就都回复正常。只除了,会所里住进了温烨。
华苑私人会所重新开业,夏芍不再的时候,便由温烨代她处理预约的事。当然,他这么小的年纪,大部分人是不信服的。起初只是听他是夏芍的弟子,于是给几分面子,但是当问过吉凶之后,不少人也就心服了。
温烨虽然在捉鬼方面有长才,但对风水局、面相和占卜都有涉猎。夏芍晚上回来会听他这一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客户,然后听听他解卦或者风水问卜之事,然后给些指点。
温烨年前都不能动用元气,身体还是要养着,因此交他术法和指点他修为的事,都暂且放到年后。
年前,对夏芍来说往往是最忙的时候。公司的政府的各类会议,还有学校的诸多事情。
学校方面,华夏集团已和学生会约定,圣诞节那晚开办场舞会,主题就是就业合同的事。因为时间定在圣诞节,今年圣诞夏芍便不能与徐天胤一起过了。
事实上,基本是两人想一起过也不成。
圣诞节前夕,徐天胤接到军事演习的命令,领命开始到地方上的演习地点布置。京城大学的舞会,由夏芍一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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