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像自己的心。
灵儿站在自家的大窗户前呆呆的,这是一座别墅,好大的一个落地窗,阳光顺畅的直射进来,照在光亮的家俱上。
真白呀!灵儿回头看着家里的反光,一片雪亮。她也会反光,白嫩的肌肤曾几何时是人们羡慕她的原因。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人们羡慕的眼神,和他。
雨仍然在下,而且越发不可收拾了,豆子一般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大得像有人在扣门。
他一直都是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的。是的,他开着他那辆二手的小货车总是在送货时顺便来偷着看她一下。那时他们还不相识。
雨还是在下,丝毫也没有停的意思,玻璃上一道道的,更模糊了。
一根玉葱般的手指跟着窗外上的雨滴在游走,雨滴汇入了更大的一股,一下子不见了,手指也停在上面不动了,迷失了方向般地停在了原地。
长长的衣袖褪到了小胳膊上,露出一段枯木般的肌肤,说它似枯木不是因为它的衰老,而是在它正值盛期却已沟壑纵横。它曾是那样娇嫩让人爱不释手,可如今……
心形的梳妆台,好像以前最爱在它面前打扮自己了,可今天却成了她最怕见到的地方.上面的东西已多长时间没有用过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化妆用品早过期了吧?
怎么听不到雨声了,停了么?灵儿踱步到窗前,玻璃上的雨水仍很多,看不出什么。她决定下去走走,刚打开门又怔住了,自己多长时间没下楼了?原先的自己总是闲不住的,可现在她竟一个人呆了……起码六个月了吧?
外面真好,尤其是雨后的空气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那时拿着自己用全部积蓄买的一束玫瑰花,一面向自己单腿跪下,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原来他是请求他让她成为男朋友中的一个。她笑了,于是他当选了,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翠绿色的草坪,是她嬉戏玩耍的地方,是她快乐的源泉。虽然是块草坪,可她却从小视它为自己一样,不让任何人糟蹋它。躺它身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让暖暖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灵儿的心又轻松起来。在家中呆了半年的时间,脸色一定十分苍白、吓人。是的,吓人一定。苍白?如果她还有一张动人的脸的话。
是那场大火,夺走了它,在他的家。她赶到时,那儿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她发疯似地冲了进去,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胳膊将他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而她留下的是自己的美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担心的只有他,对于她,他胜过一切。
他终于来了,在医生口中得知他伤的并不重,但没有人知道是她在火海中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火星和炙热的正在燃烧的木炭,他平安地站在门口,她焦急地想对他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只是“呜呜”的声音。
他退了一大步,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安,反复对照了好几遍房号后,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钉在那里。
她呆了,怔了,但随即又明白了,她已经失去了吸引他的容貌和其它的一切,她对于他来说只是另一个他所不认识的女人罢了。
她努力地想坐起来,告诉她有多爱他,她不会让他娶她,她明白他应该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美丽动人的妻子为他持家,她只是不希望他抛弃她,忘了她,只要他能够常常来看看她就行了。
他更惊恐了,脸色苍白极了,嘴唇也开始抖动了。
她坐不起来,身上没有一处不痛,但她用力忍着,她知道如果她叫出来的话会把他吓着的。她不要他为她做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为了他不惜和主张门当户对的父母弄僵;不惜自己外出打工赚钱来为他交学费(他赚的钱还不够学费的一半);不惜为了他那张大学文凭而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硕士学位。
但他还是走了,被她吓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比兔子还快。
“小姐!老夫人问你现在好不好?”她的老仆张妈远远地问她。灵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现在也只有张妈一个人仍在伺候她了,其他的人也都给她吓走了。
父母是疼爱自己的,尽管自己曾经任性地大骂:世间的父母最无情!可如今也只剩下他们还关心自己了。他们的白发一定又增多了,自从她出事后他们就陪自己住在医院里,伤好后父亲又亲手将自己接回家里,终于父亲也病倒了,母亲每天拖着并不怎么好的身体去陪床——她总觉得病人身边应该有亲人陪着。她也想去,可……她明白自己去了只会叫父母更加担心。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也发了黄,渐渐又转为了红色,黑夜就快到了。
灵儿不知不觉竟在草坪上躺了一天,露珠和雨水爬了她一身,凉飕飕的。张妈又在叫她吃饭了。
渐落的夕阳给她的卧房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连透明的玻璃窗也变成了红色的。灵儿仍旧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日落的美丽,不,说凄美更贴切一些。
美丽的日落,凄美的夕阳,用自己最后的光辉映射出绚丽的红霞,红霞紧紧围绕在它的身旁,因它的存在而更加绚丽多彩,然而一旦夕阳落下,红霞就又变回一朵无彩的白云了。
她看着夕阳落下,红霞又变回白云,仿佛得到了启示:自己不就是一片红霞吗?在失去了动人的容貌后又变回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自己。只不过自己也不是白云,起码白云纯洁美丽,可是现在的自己……像一团乌云。
打开书桌前的小灯,灯光洒向黑黑的房间,又给它们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很温暖的颜色。坐在橡木椅子上,摊开一张信纸,拿起那支久已没用过的钢笔写最后一封信。
爸妈:
这是女儿给你们写的最后一封信了。不要伤心,也许女儿真的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几乎每天都在惹你们生气,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任性、刁蛮都不足以来形容我的无知、傲慢。
尤其是他的事,我竟以离家出走相逼来取得了你们对他的许可。别认为女儿不细心,那一夜,你二老又多添了几缕白发,女儿为此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坚强,让事实来说明女儿的选择没有错。
但女儿错了,真的错了。他原来有一个女友,同居了近三年,为了钱,他不惜精心准备了近一年的时间来包装自己引我上钩您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那场大火,使他向我摊牌了,他说:“钱虽好,怎么也不值得和一个丑八怪过一辈子。”
我竟挺过来了,连自己也奇怪,现在才明白是您二老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多活了这六个月,使女儿能彻底的想清楚了。六个月前我自杀是为了他,那是毫不值得的甚至是应遭人所唾弃的,而今天的我……是因为女儿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既然无用又何必让父母操心呢?
我走了,不用伤心,就当我在那场大火中烧死了,好吗?
不孝女:灵儿
折好信,装进信封,贴上封条,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明早张妈一定会发现它的,现在该选择怎么死了。
灵儿掏出一瓶安眠药,放在手心仔细地看着说明书。药很有效,昨晚她吃了一片就睡着了,今天她准备全吃了它,应该会死了吧。
她拧开瓶盖,坐到床上,往嘴里含了一片,涩涩的,有点苦味,一用力,药片滑下了咽喉,进入到胃中。真太好了!她半躺在床上,一片接一片扔进嘴中,转眼间,手中只剩下一个空药瓶了。随手把它扔在一边,明早张妈也会发现它的。
是起作用了吧?灵儿躺在床上两眼注视着那盏淡黄色的小灯,她站起来,关上它后又重新回到自己刚才躺的地方。外面漆黑一片,星光又映射在窗前,眨着眼睛望着她,丝毫也不惧怕她的面容,那么真诚,那么坦白,没有惊恐,没有迟疑。她笑了,在一张魔鬼的脸上绽放了天使般的笑容。
灵儿走了,永远的走了,次日张妈发现了她的遗书与尸体。她的母亲没有告诉病重的老伴,一人安葬了她唯一的女儿,没有亲友的陪同,没有邻里的哀悼,但她走的十分安详,因为她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也没有遗憾,只有笑容——在魔鬼脸上绽放的天使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