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看。”楠楠很感兴趣，她想知道眼前之人如何在几个月内破解她几年的研究成果。
莫月白将烟从嘴角拿下来夹在两指间，解释道：“万人坑里发现了几具奇怪的骸骨，骨头上有凹陷，且附有黄色薄膜，据我所知，尸蚕分泌的粘液是淡黄色的，这是其一。我让研究所做出了小尸蚕一比一模型，模型能完美填合骨头上的凹陷，这是其二。”
“二号坑的尸块样本中，死者脏器组织中有一种不同于人体组织的结缔方式，而这种结缔方式......”他转向徐唯，问道：“你去日本弄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
徐唯睨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问的什么，不耐道：“结缔方式与尸蚕细胞组织相符。”
“这是其三。”莫月白道：“活死人被剖腹，尸蚕尽数落下会以极快的速度变作干尸，这是其四。这四点，足以说明尸蚕在尸体内的运作方式。”
“他们填补坏死的器官，将自身作为人体的一部分，与人体共生。”
话音落下，楠楠轻轻拍了拍手，倾羡道：“我当年若是有你这样的头脑，不至于花费这么多年。”
“这可不一样，”纪闲云道：“你那是摸着石头过河，拿着过程找结果，他这是拿着结果找过程。”
脚指头都能想明白，哪一个更困难。
“我解剖了那么多尸体，捉了那么多尸蚕，成功的却不多，听命的更少。”楠楠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莫月白问。
”......“
楠楠沉默了好一会儿，扭头望向路前方，蜿蜒的水流顺着洞壁边缘流淌，时深时浅，白色的钟乳石耸立水中，徒添几分清冷。
脑中回想起往事，她面上带着几分苦涩，摇了摇头，“因为造反。”
因为野心。
“不死的士兵在战争中多有利，你们应该明白吧？”
不仅不死，攻击力还强于常人，堪称超级兵。这样的军队，在冷兵器时代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是因为兵权？”纪闲云插嘴道。
“是兵权。举家驻守疆土，他还想着拿回兵权，难道不该打吗？”楠楠语气里带着轻蔑和嘲讽，“我不过是想拿回属于纪氏的东西。”
莫月白沉默了，他忽然觉得与此人无话可说。
古往今来，驻守边疆的将士，无一不将妻儿父母压在京中做人质，在皇帝的猜疑下战战兢兢的过完一生。举家迁移至此，已是皇恩浩荡，收回兵权只是迟早的事。
生灵涂炭刚刚结束，她满心想着的却是战争。战争意味着权力，更意味着流血。
“所以......”刘文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救了我，又害了我？”
他低头望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两只手，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尸油正在往外溢，已经弄湿了里层的绷带。这是在救他？内心闪过对这副身躯的厌恶，他对纪易安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我不记得我害过你。”楠楠坦诚道，“你如果愿意失血过多，死在山洞里，救你便是我的错，可我没有害你。”
“那我如何变成这副模样？！”刘文昊厉声道：“难道是因为我？”
楠楠睨了他一眼，“我说过了，没有钥匙，全凭运气，你该庆幸你现在还知冷暖，而不是变作无知无觉的怪物，或者一抔黄土。”
“不知悔改！”刘文昊眼中绿光乍现，嘴角红线猛然开裂，露出血盆大口，风一般呼啸上前，气急的他只想将纪易安掐在手中，在她快要咽气的时候把尸蚕塞进她的嘴里，问她开不开心，感不感激，有没有一种获得重生的喜悦。
“谁给你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他一把夺过邵栗手中的孩童，一手箍着她，一下跳到水面钟乳石上，两眼望向岸上惊慌失措的人。
“刘文昊！”莫月白厉声道：“你别乱来。”
“有什么不愉快下来谈可以吗？”邵栗抖着嗓音道：“她现在只是个孩子，她......她是我侄女。你想杀纪易安，我也想，可是你不能伤害到楠楠。”
刘文昊置若罔闻，将楠楠箍在怀中，声音响起，却只对楠楠一人说道：“你从来没有成为怪物过吧？你不知道那些虫子在身体里蠕动是怎样的感受吧？”
“你知道那些虫子是怎样钻过骨肉，挑拨人的神经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随心所欲，罔顾生死！”满腔怒火化作言辞犀利的拷问，他嘟嘟逼人道：“你以为虫子占据身体，我们就不会死了吗？必须不停的吞食那些让人恶心的虫子，防止身体溃烂，保住这副皮囊，你知道有多让人害怕吗？”
害怕受伤，怕看见那些虫子从自己身体里掉出来，不敢正视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这种滋味，有谁能明白？
他难道就不能怒一怒，不能手刃这个毒妇吗？
他曾经想杀掉邵栗，却因楠楠的出现一时迷失了方向，他不确定哪一个才是纪易安，可那只突然那出现的怪物让他明白，纪易安必是二者其一。
如今纪易安已经就在他手中，他们却说，让他不要乱来？
“哈哈......”他忍不住笑起来，手中越发紧，他死死抱着楠楠，转身往温泉方向去。
他要将楠楠送到海马爹爹手中，他要看看她会有什么下场。
楠楠心上一惊，将手中握着的吊坠往纪闲云的方向扔去，一言不发，任由刘文昊带走。
“刘文昊！”莫月白抬脚便要追上去，却被纪闲云一把拉下。
“你疯了？你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吗？他如果把海马爹爹放过来，你现在过去只有死！”
为今之计只有加速往外逃，才能尽可能逃离这里。
都怪他们大意了，以为刘文昊救了他们，是想要与他们合作的信号。毕竟是一起共事的同事，毕竟是他的室友。
“小白哥......”楚羽伸手拉住莫月白，见他脸色越发难看，满脸透露着紧张。
“楠楠......”邵栗满目惊恐，他们才将楠楠救出来，转眼便被刘文昊夺了去。
她只是想将楠楠安全带回去，把她带到邵且面前，质问他一切。如果楠楠在她手上受伤失踪，她要怎么办？
似是察觉邵栗的意图，徐唯现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他道：“我们已经救过她一次了。”
不止救她，还差点将命也丢在温水里。
够了，纪易安救他们的恩情也好，楠楠与他们的亲情也罢，将这么多人的命系在裤带上，已经够了，他们做的够多了。
楠楠已经不再是楠楠，纪易安还是纪易安，她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走！”徐唯发令。
楠楠在刘文昊怀中颠得想吐，往上蹭了蹭，她抱住刘文昊的脖子，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刘文昊低头望着楠楠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倒是有几分诧异。
“你不关心我会带你去哪儿？”他问。
“左右不过将我交给昆弟，恕我直言，你连杀了我都不敢。”楠楠脸上带着笑意，丝毫不见惧色。
刘文昊不敢，他不敢伤她分毫，她若是受了伤，刘文昊连死法都无法选择。纪昆护她如犊，能欺她辱她的，只有他一个。
刘文昊心中烦闷，脚下步子愈加快速，却在猛然间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水面，有什么东西冒出了头。
莫月白被纪闲云和楚羽两人拉着往洞穴外走，谁也顾不得欣赏洞中宏伟奇景，那些越来越多的钟乳石更像是一把把夺命的利剑，横在他们逃亡的道路两旁。
他心中始终不安，身体越发飘忽起来。他明白他快要支持不住了，下水道中再次注射ice，将他体内那些不安的因子再次变得活跃，好不容易才压下的隐在他体内乱串，让他痛不欲生。
可他想回去，想将楠楠带回来，因为那人是纪易安，只有她最清楚如何将尸蚕从人体内驱除。
他的目光望向邵栗，又移向身后，但愿刘文昊没有丧心病狂到将他们所有人的生命至于危险之中。
再回过头来，领头的徐唯却止了步。
队伍一时停了，他努力睁大眼望向前方，镜片前出现了三个模糊的身影。
耳边听见纪闲云低声咒骂，再次望去，发觉原来他们陷入了绝境。
海马爹爹不知何时端正站在他们前头，一旁的阿困在吮吸着那双黑漆漆的手，鼻涕哈喇流了一脸，而刘文昊，一脸不甘的站在海马爹爹右侧。
他们的逃亡之路被截断了，更让人惊恐三人何时到了他们身前，竟没人能说清楚。三人横空出世，将他们堵截在洞穴中。
而楠楠不见踪影。
“海马爹爹？”莫月白推开楚羽，摇晃着走上前，目光扫过三人，问他：“纪易安呢？”
海马爹爹轻蔑的望了他一眼，拿出浸了水的烟杆，在手心一下一下敲击着，片刻后又含入口中，啧啧道：“阿姊有她该做的事，我也有。”
纪闲云叫他那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尴尬的笑着：“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不是要纪易安吗？纪易安也交给你了，放我们走如何？”
“嗬，”海马爹爹笑道：“同样的机会，我不会给第二次。”
纪闲云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望向刘文昊，又道：“那你呢？怎么突然又和海马爹爹搅在一起了，你别忘了，我可是......”
尾音消失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刘文昊神色颇不自然，白得吓人的死人脸似乎又白了几分，空气中的腥臭味道钻入鼻中，他顺着那股味道，看见了刘文昊脚下那滩透亮的膏状尸油。
刘文昊受伤了。
海马爹爹伤了刘文昊？就在他们往外逃的几分钟内？
心中惊悸未减，海马爹爹再度开口：“去吧，好好玩玩。”
刘文昊浑身一怔，艰难的迈出步子，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他的后背受了伤，大片皮肤撕落，尸油从较深的伤口处溢出来，随着他的走动掉落得更加快速，簌簌的落了一地。
“刘文昊......”徐唯做好了防备，他将邵栗拦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抱歉......我......”刘文昊喃喃开口，浑身颤栗，“我想继续活下去......”
“我不得不这样做！”三言两语间，刘文昊双眼再次转为透亮的绿色，嘴角似有鲜血流出，红的吓人。
他后脚起跳，与那些怪物别无二致，朝着莫月白命名而去。
莫月白已经几近虚脱，仅剩那点意识支撑着他站起。他不能倒在这里，他还有许多事要干。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应战，他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刘文昊朝着他发难。
“小白哥！”楚羽眼见着刘文昊越来越近，心中一急，两步上前推开了身旁的莫月白，将自己暴露在刘文昊的目光下。
“楚羽！”
纪闲云心中大骇，脑中未想其他，扑身而上，一下挡在楚羽面前，生生挨下那一击，怀中揽着楚羽，齐齐滚向一旁，落入水中。
看似猛力的一击，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重，纪闲云心头闪过些许疑惑，回头望向匍匐在地的刘文昊，却意外望见他身后的灰色洞壁上有一条岔道。
岔道正好位于两壁间，其中一臂较长，遮掩了入口，正好处于他们的视野盲区。
再然后，水淹没了他的眼。
刘文昊心中一阵阵后怕，两眼死命盯着水中动静，直到望见纪闲云和楚羽冒出头，才暗暗松一口气。
海马爹爹的咳嗽声响起，后背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的后背早已是光溜溜一片，尸蚕从尸油中冒出来，挣扎着从他背部钻出、蠕动，掉落在地上，背部完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将岸上的几人恶心得忍不住干呕。
他第一次知道死人也会痛，钻心刺骨的痛。那些尸蚕正在离开他的身体，他恶心这些在体内窜动的虫子，此刻却想将那些掉落的虫子重新吃下去，手捡起那些尸蚕，尸蚕却在他手中快速黯淡下去，变成淡黄色的壳。
他别无选择，只能求助于海马爹爹，只能亲手了解眼前的同僚，只能听命于海马爹爹，成为他杀人的工具。
因为他想活下去，他经受不住尸蚕离体，慢慢再次死亡的痛楚。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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