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只有信仰的疯子是没有常识和警惕可言的,或者说信仰就是他们唯一的常识。
即便是奇拉尔自己也没有想到,开启一条通道竟然这样简单,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退而求其次的准备,但是桑兰德却果断应允了他的请求。当然了,理由也很充分。
“你也知道,她的能力是能够看清命运的流动,这种天赋可遇而不可求,几百上千年才会出现一个,也是女神特意指定的第一顺位容器,一定要照顾好他。”
带着这样的叮嘱,奇拉尔与奥莉亚在一众信徒的看护下顺着通道来到了地面之上,死神教团对于奥莉亚的看护极为上心,随行七名信徒,不仅有桑兰德这位八阶圣域压阵,其余六个都是六阶强者,这样的实力足以在鲜血荒地占据一座小城了。
隆隆声响中,通道被打开,炽烈的阳光照耀进来,奥莉亚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以手遮着眼睛,一手提着裙子欢快地跑出了洞口。
众人自然是急匆匆地跟上,虽然不虞她逃跑,但是万一不小心跌倒受伤也是一个麻烦,虽然随时有药剂准备,但是如果让女神的容器受伤那就说明他们无能且不尽心,这可是作为信徒无法容忍的。
几步跑到门口,奥莉亚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说到:“那个威廉,你过来,其他人留在这里,不许跟上来。”
泰兰德本想发作,但是一想既然已经都到了这里,那么额外接受一两个要求也就不算什么了,因此伸手命令众人停下,转而对奇拉尔说到:“威廉大主教,拜托你了,务必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威廉大主教凛然相对:“她是女神的容器,作为祂的眷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的信仰蒙羞。”
而后他转过身去,眼中带着三分戏谑和七分轻松。
虽然即便是不来到地面上,他也有方法将消息传递出去,但是能够出来总归是容易很多,而且他也确实久不见天日,看到久违的太阳也是一件好事。
他刚刚到了地下不过十天就有这样的感慨,奥莉亚这一位已经被囚禁一年之久的人就更别提了,她欢快地在沙漠上起舞跳跃,淡蓝色的长裙如同一朵花儿一样绽放着,又好比一只忽闪着翅膀的鸟儿体味着难得的自由滋味。
奇拉尔跟在她身边,眼中带着宽和的笑意,而在桑兰德看不到也察觉不到的地方,他双手中淡蓝色的光芒流淌,短短几分钟时间便从无到有构建出了一枚精致的通讯装置,而奥莉亚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是真的在享受久违的阳光和自由的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这是一枚可以绕过周遭魔法屏障的传讯器,说到底,这毕竟是一座需要和外界通讯的地下城市而不是一个封闭的墓地,周围的法阵作用主要还是屏蔽外界的窥探和侦测,而对于内部的防范反而并不严密,毕竟他们经常需要主动向外界发出命令,还要预留出一定的频率接受信息,而奇拉尔本身虽然无法接触到这一块,但是这些天来对于内部法阵的分析也足以让他针对性地进行突破了。
随着时间推移,在门口看护的诸人渐渐就没有那么专心了,毕竟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即便是再尽心尽力,总是面对同一样事务未免失于无聊,奇拉尔也就趁着一转身的空隙将手中的东西抛进脚下的沙土之中,而那东西被奇拉尔特意做成了沙漠一样的黄色,只要不被激发即便是贴近观看也极容易忽略过去,更别说远远看着的诸位了。
毕竟都是施法者,要是这里有一个圣域武者在,奇拉尔可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转眼间两个小时过去,奥莉亚算是玩了一个尽兴,眼看着天色将暗,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回到了门口,不过眉目间的神色明显比往日要轻松很多。
看到奥莉亚这样轻松,桑兰德心中也颇为高兴,倒不是他忽然长出了一颗人心,而是容器的状态约好,就越说明他对于神祇的忠心,于是开口说到:“喜欢么。”
奥莉亚笑眯眯地说到:“当然了。”
“这样就好,既然如此,以后”
他本来是想说既然心愿已了,那么以后几天就在屋子里好好歇歇,但是没等他说完奥莉亚抢过话头说到:“以后几天,也都要麻烦您了,我的时日不多,越是到了最后时候心里面就越是挣扎得难耐,只有出来这点时间才能够让我轻松下来,所以希望您能够不要拒绝。”
这毕竟是女神亲自挑选的容器,而且都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了,难不成还能不答应么
“既然如此,那么之后每天就都出来一次吧。”桑兰德只好抱着一种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的心情勉强答应了下来,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奇拉尔也就是他眼中的威廉大主教,并且正好撞上了后者幽怨无比怪他多说话的目光,不由得干咳一声说到:“那么之后几天,负责奥莉亚女士来地面上放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女神的荣光,希望你能够不要推辞。”
奇拉尔深深一躬:“这是当然,为女神奉献,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又是三天过去,这几天每天都是奇拉尔来陪着奥莉亚出离洞口来到外面玩耍,最开始的时候除了桑兰德之外,其余六个六阶还会都跟上来看护,连着几天过去,奥莉亚表现得确实让人放心,而奇拉尔做得又堪称尽忠职守,每天跟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跟上来的人终于只有两个,而且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六阶,而是两个四阶信徒,虽然也称得上是强者,但是袍子上却一朵玫瑰都没有。
奇拉尔以大主教的名义严禁他们接近,这两个人也乐得清闲,就在门口站着休息,任由奇拉尔带着奥莉亚在外面奔走。
几天的相处下来,奥莉亚和奇拉尔的关系越发融洽,说起话来也越来越随意自然:“奇拉,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你是会选择帮我呢,还是会劝我等到更多人过来。”
“如果从私心角度来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再等等,因为这会让我计划的成功率至少提高三成。”奇拉尔微微一笑:“不过如果你执意想走的话,我当然会送你离开。”
“真的”奥莉亚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来:“我如果现在逃走,一定会引起死神教团的震怒和警觉,即便是他们不怀疑你,因为这件事你也不可能再接触他们的核心事务,那本来可以救出来的十几万人可能就会因此而死,你舍得”
“那十几万人的生死与你无关,说到底,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无辜者,如果为了救他们而牺牲我,那么这是我的觉悟;但是如果因为要救他们而强令你牺牲,那就是对你的残忍。”
奥莉亚大声说到:“可那是十几万人,我只是一个人而已”
这声音是在是有些大了,但是好在距离够远,而这里布置的法阵也并没有监听功能。
奇拉尔摇头说到:“十几万人和一个人的生命之间,当然是有差距的。但是那十几万人并非因你而受难,你对那些人不负有道德上和法律上的任何责任。”
“可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非要救他们呢”奥莉亚顿时疑惑不解:“甚至说,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对我、对他们同样不负有任何道德和法律上的责任,没有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啊。”
“因为我想救人,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至亲知人身死的滋味,知道被无辜杀死是什么样的感受;也因此,我想让这世界上少一些苦难,多一些欢乐,让无辜者得以生活,让有罪者受到制裁,让更多人过上平安祥和的日子。”
“这是我的选择。”
奥莉亚瞪大了眼睛看着奇拉尔,眼中带着崇敬、迷惑和震撼:“我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强求我留下呢,毕竟那样可以让更多无辜者有更多的可能可以活下来。”
“我听说过一句话,后来,那句话成为了我的座右铭。”奇拉尔看着地上的黄沙,又看着澄澈高远的天空:“那句话是,自己不想要的,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
用汉语来说,便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约十五岁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件事。”奇拉尔轻声说到:“那时候我住在银月城的普雷西亚,下城区,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冻死在街头,我那时虽然很不富裕,但是每日花销不多,足够养活自己还剩下些余钱,并且还通过一些不太体面的方式赚了些外快。”
“不太体面”奥莉亚的表情促狭起来:“你这幅样子是改扮过的,这么说来你真正的样貌很英俊咯”
“咳你想哪去了。”奇拉尔老脸一红:“我只是利用一点经济学和律法学的知识,以帝国虽然不允许但是也没有明令禁止的方式,从一些中老年淑女手进行了少量集资而已。”
奥莉亚顿时来了兴趣:“诈骗”
“算是吧,毕竟那些富家太太们一个个阔的流油,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上好的肥羊。”奇拉尔摇头失笑:“当然了,这样做自然是不对的,只是那时候我没人管教,又正是最顽劣的时候,对一切都缺乏敬畏,又有些怨天尤人,难免做事偏激一些,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愧疚。”
奥莉亚失笑问到:“之后呢”
“之后我赚到了些钱,在回家路上,看到一个乞丐握在雪里,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手指都快要冻僵了,在那里瑟瑟发抖,如果没有意外,当晚他一定会被冻死。”
“于是你发了善心,给了他些钱”
“没错,当时我已经不是刚开始在普雷西亚生活时候的我了,还是有几分小心的,知道如果给他太多反而是在害他,所以就准备给他十几枚铜板,这足够他撑上几天了,之后再遇到的话再给些也就是了。”说到这里,奇拉尔叹了口气:“可是不巧,那时候我手上恰巧没有铜板,除了几十个集资到的金币,就只有一枚银币,于是我便把银币拿给了他,告诉他好好活下去。”
“就一个银币”
“对于很多贵族来说,对于银币可能都没有概念,但是对于平民来说,银币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而对于贫民窟中的人来说,银币就是难得的巨款。要知道贫民窟最穷苦的人如果足够借鉴,那么每天吃食只需要一个铜板,一个金币足够他们活三年。”
“我明白了”奥莉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你不明白,你没有在那个环境中生活过,而贵族流行的诗歌和文字从不曾记载他们的生活。”说到这里,奇拉尔摆手一笑:“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有感而发。说到哪里了对,我给了他一枚银币。”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他抢了你的钱袋”
“不仅如此。”奇拉尔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算是半个大人,而且相对于下城区大多数人的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来说,我虽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敢吃一点肉,但是平时黑面包和牛奶却是没有断过的,体格远比那个乞丐要强,而且在下城区厮混久了,打架斗殴也是常事。”
“他抢钱袋没有抢到,想打我又打不过,于是他忽然高声叫起来,说这里有人抢他的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真的会有人这么这么没有底线么。”她终究是贵族之女,到了嘴边的脏话换了一个委婉的形式说了出来。
“如果一个人活都活不下去,那么一切道德都只是说笑,底线更是无从谈起。”
“很多人围拢过来,看到钱袋的时候眼睛都绿了,他们向我逼近,让我把钱袋还给那个乞丐。”
“他们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如果能够得到钱袋里的钱,就能够活下去;得不到,就很可能会死。”到这里,奇拉尔忽然停下:“你猜我当是时怎么做的”
奥莉亚猜测到:“你既然这样善良,当时就把钱袋里的钱都给了他们”
“不,抢回了钱袋,打倒了他们,然后跑掉了。”奇拉尔看着奥莉亚,认真地说到:“那些钱虽然来路不正,但是那是我的钱,也是我的命,如果都给了他们,我就会饿死。”
“如果他们好言相求,甚至只是不要逼迫得那么急,我可能都会把钱给他们一些,只留下自己的口粮钱,甚至可能都给他们,然后去孤儿院蹭饭,但是他们却要抢。”
奥莉亚这时候终于恍然:“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你是想说,钱是你的,你主动把钱给出去,是在做好事,是因为你愿意;而他们抢你的钱,则是违背你的意志、强迫你服从于暴行,所以你一点钱都不愿意给他们。”
“对。”奇拉尔笑着说到:“今天的事情也是如此,如果你想要继续留下,帮我救出更多的人,那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我强迫你必须留下,就是强迫你服从于我的暴行,我不愿意屈从于暴行,当然也不愿你同样如此。”
奥莉亚轻咬嘴唇:“我能问问,后来那几十枚金币去哪里了么”
“我把它们捐给了下城区的一家孤儿院,叫月之脊。”
“走吧”奥莉亚忽然跳了起来,越过奇拉尔肩膀向洞口走去:“我担心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想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