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壕村的夜一如既往的清冷，老桂树下找不到别人，只有一条黑影，几乎和老桂树的影子合为一体。
石小吏站在离老桂树不远处的地方，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条黑影。他可怜的小脑袋里实在记不起石壕村有这么号人物，但是他隐约记起了一些民间故事。
“你……是鬼么？”石小吏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真有意思，为什么都要在晚上出来？黑天半夜的不是会看不清路么？”
石小吏的神经真不是一般的粗，换个人来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害怕，他反倒是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地朝那团阴影凑了过去。
“喂喂，站过来点啊，我都看不清你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鬼呢。”
老桂树下一团阴影突然动了一下，渐渐能够辨别出那是一个人形。那人形本来就在老桂树下站着，只是与树影的黑暗融为了一体，石小吏看了几遍都没看出来。
因为石小吏看到那个人形在淡淡的月光下投出了影子。有影子，那就不是鬼了，在村中长者的故事里，鬼是没有影子的。
知道那是人，石小吏顿时没了兴致。在石小吏的观念中，人就是好的。
因为迄今为止，他都没有被人伤害过，他便想当然地认为人是不会伤害他的。而且他认识的人都很无聊，虽然最近开始有点意思了，但他觉得大部分人还是很无聊的。
“你会吹那个东西？”那人形指了指石小吏腰间的凤尾寒。
“当然咯，我会吹的。”吸了吸鼻子，石小吏又笑了。
“吹给我听，吹你最拿手的。”那声音时远时近，模糊不清，石小吏连对方究竟是男是女都无法判断，但有一点他非常肯定：那就是说话的显然不是中原人，那种腔调，一听便是北荒关外来的。
石小吏生在关外，在北荒大漠里呆过一些年头，对这种强调并不陌生。
事实上，刚刚经历过月氏肃慎族统治的九州大地虽然仍以汉人为主流，但中原关内的胡人也不少。只是剑南道很少有北方胡人，大部分都是苗疆来的南方胡人。
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从万里之外的北荒到这小小的石壕村来干什么。不过在石小吏的奇怪认知中，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石小吏打小就和一般的孩子不大一样，他那诡异的思考方式总是对奇怪的方面特别敏感。像现在，他就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男人要他吹，自然有他的理由，他爱说就说，不说石小吏也不介意吹一支曲子给他听。石小吏吹了，吹的是“小胡笳”第一拍《梦吹西洲》。
宫调式清乐阶，这次他选了夹钟律，依然是降调。悲切的音调欢快的旋律。
笙曲一起，那黑袍人便盘腿坐下了。他坐在地上默默听着，与其他那些听众没什么分别。
悲切的音调，欢快的旋律，这种不切实际的搭配比这黑袍人的关外强调更加不着边际。但这曲子本身就有一种韵味，一种抹不掉删不去的玄奥。
音阶上下乐调翻转间似云腾雾降，虽有迹却无形。那种言之不喻的道便是在石小吏这半吊子手中也能构成道，玄而又玄，如梦似幻。
在音律笙曲的熏陶下，令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神入梦中，梦随风去，风到西川，川过岚洲——好一曲梦吹西洲。
那黑袍人的心绪也随着曲声飘荡，他修为高深又历经无数次大战，距离上次突破至今已经积累得很深了。所以当那玄奥的曲调飘入脑海中，他几乎瞬间就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
这种状态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可遇不可求，因为顿悟带来的并不是内力的提升，而是武学心境的提升。
万事万物都离不开道，武功修炼到一定程度，其实就是对于道则的感悟。而顿悟可以让人短暂地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感受天地大道的一角，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最为纯粹的法则。
在这种状态下，人们可以重新审视自身，并通过感受天地大道来提升自己的武学修为，如果刚好处于修行的瓶颈的话，体悟天人合一也能增加更多突破的几率。
只要下功夫苦修，内力总会有所长进，可是武学心境不同。心境的高低取决于自身对武学乃至天地大道的理解。若无机缘悟性，许多人的境界可能一生都再无寸进。
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只有心境的提升才能让境界更进一步。
当然，反过来说，无论一个人有多高的天赋，内力都必须一步步的来，除了几种只存在于传说中几乎已经绝迹了的天材地宝外，没什么方法能够让人的内力暴增。
也曾有人试过和同宗同脉同属性的人传功，但是身体的容量就那么大，强行扩充的方法无异于揠苗助长，破坏了经脉不说，今生修为都难再有寸进，而且那些接受传功的人都没有活太久。
武学心境与内力相辅相成，就像是一个水桶，无论哪个成为短板，都盛不了太多水。
不得不说石小吏笨是笨了点，在音律方面的天赋却是惊人的。本来以他的音律造诣是绝吹不出这样的《梦吹西洲》，可方才他在那件衣服上看过了完整的《梦吹西洲》曲谱，现在虽然吹的是简略版，可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玄奥无边的《胡笳》来，心手联动，竟然带出了几分《胡笳》的仙韵来。
“嘟——！”
可惜，曲到这里便突然止住了。黑袍人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人生生从顿悟的状态中轰出来似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羞恼之下，他调动周身可怕的能量，愤然拍出一掌就欲杀掉石小吏，不过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生生收住了掌势。
掌劲催出一阵阴风，在平原中席卷，石壕村外的许多花草树木在这阵阴风的影响下都枯萎了。那阴风将石小吏包裹，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别说区区一个石小吏，就是整个石壕村都会被夷为平地。
刚才黑袍人借石小吏的笙曲悟道，按音律运转无上内功，临突破之际笙曲却停了。没有笙曲的引导，他的顿悟也被强行打断了。
那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玄妙路径运转的内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在他体内猛然溃散朝四肢百骸胡乱冲去，几乎令他走火入魔。
如此一来黑袍人如何不怒，可转念一想自己找遍大江南北，终于有一个真正会吹那劳什子的人，就这么杀掉岂不是白忙活了。
“为何停下。”刚才内息一乱令他受伤不浅，这会儿黑袍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