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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书生的志向(1 / 1)

“张公子此次殿试拿了第五,想必是要留在京城的吧?”赫兰千河替他倒了一杯酒。

张式遥答道:“是。大许这些年不太平,上两届科考几乎因天灾人祸而作罢,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

“我听说新科进士哪怕入了翰林院,以后多半是要到外任职的。”

“晚辈做的也是如此打算,张家祖庙在通州,以后多半也就迁回通州去。”

赫兰千河看了看张礼真,看对方点了点头,便说:“张家果真是要离京?”

“这是家父的意思,大约还要四五年才能将京中事务交代完毕,到时便要领着全族人回去。”张式遥说。

“能告知缘由吗?”赫兰千河知道这种大家往往嗅觉最为灵敏,举族离开往往说明原地会有大事发生。

“家父深谋远虑,晚辈也不敢多言,只是宗祠附近张家人丁凋零,父亲说终归还是回去好些。”

郑寻庸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心说凋零个鬼,老张家人多得直往外赶人,不然张苗淼是怎么到宣明派去的。

赫兰千河略惋惜,喝光了被子里最后一点残酒:“公子年轻有为,却不能留在皇上身边效力,着实有些可惜了。”

张式遥被他说到心坎里,同意道:“晚辈自然是想留下,但京中人才济济,想来也不缺我一个,身在州府,同样是能够报效朝廷的。”

两人愉快地攀谈起来,赫兰千河还是没能打听到张家离京的意图,然而沈老师跟计真人也不知去哪吹风了,半天不回来,他觉得既然张家都要撤了,那将来跟齐家崔家肯定不在一个档次,门派未必不能把张烒远留下。

所以赫兰千河说:“令弟在山上算平辈里拔尖的,只是门派规矩,弟子不能沾染俗尘,希望公子不要责怪。”

“怎么敢,晚辈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山中清修虽好,却往往一修便是数十年,倒不如在世间多多历练,东宫那边透出风,说宫里近期要招一群有意修仙的人入宫,没有门派的修仙者也能去,里边还会轮番请各门派仙师去讲学,晚辈还想着舍弟够不够资格,听仙师这么一说,终于能放心了。”

赫兰千河愣了,拿着酒壶的手停了下来:“还有这事?”

郑寻庸把凳子往前挪了几寸:“我也没听说,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这两日,晚辈与太子殿下的一位伴读是同窗,听皇上的意思是此时交由太子来办。”

郑寻庸与赫兰千河面面相觑,然后前者道:“结盟之后上有钧天五座,下有玉衡十九使,皇上还要请散修进宫,有说要以何为名相请么?”

“这个晚辈实在不知,这也是太子无意间透露的消息,圣旨不下谁也不知详情。”

赫兰千河对段云泉说:“你也知道了?”

“……知道,”段云泉突然被他点到,有些应付不过来,“天下道者九分在门派,散修几可忽略不计,何况他们就是不愿与人交流才会云游四方,怕是找不到多少人。”

“你刚刚说是什么人都能去?只要有资质?”赫兰千河转回来问张式遥。

“东宫是这么说的。”

这是干嘛?抢生源吗?赫兰千河腹诽说赵剡肯定是脑子抽风了才要跟各个门派招生办公开作对,论师资力量宫里怎么可能比得上仙派,虽然他们有钱。

“仙门弟子也能去?”赫兰千河又替他满上。

“不,只收没有门派收留的弟子,我猜皇上是想着各派看不上的人,哪怕资质欠佳,也远胜寻常武将。大许以文教立国,几乎没有可用的武将,西南几个藩国也只是貌似恭顺……可恨我毫无根骨,不然……”

“现在有人去了吗?”郑寻庸问。

“似乎有,据说是个出自仙门的仙师,负责东宫防务事宜。”张式遥说。

惊讶归惊讶,赫兰千河依然不忘刺激段云泉:“哟,看来你们失宠了。”

段云泉:“……”那副嘴脸看多少次都觉得可恶。

张式遥不清楚那俩的恩怨,忽然听一直沉默的苏溪亭问:“东宫那个道者,是不是个年轻的男弟子?”

“不知,仙师认识?”

“若是太子妃引荐的,我应该认识。”苏溪亭故意不说清楚。

张式遥也不多问,见她脸色依旧不佳,便道:“容在下唐突,那位乐小姐,可是不愿嫁入张家?”

“道者不涉俗务。”苏溪亭惜字如金地吐出六个字。

刚被赫兰千河炒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郑寻庸闭眼装瞎,心想早知道就不来了;余圣殷坐在椅子上,一面看着卫溱筝,一面盯着苏溪亭;也只有许沄睿早喝趴下,脑袋压在一堆盘子中间,躲过了这个场面。

张烒远终于忍不住了,对苏溪亭说:“论仙缘在座的确没有几个人比得过你,不过我大哥是当朝尚书之子,本应与钟鼎之家结成姻亲……”

“——对你们而言她只是乐家的代表、一个门面而已,但对我而言她却是朋友,不是什么乐家小姐,”苏溪亭对张式遥说,“若不是负伤,她的天资不比你弟弟差,玄溟堂随时都有她的位置,凡间这种地方不该她常呆着。”

张式遥细细听完,沉思良久,道:“仙师看不起在下,也是难免的,在下区区一介凡人,与道者相配,的确是高攀,倘若乐小姐不乐意,张家随时可以退婚,”他平静地直视苏溪亭的眼睛,“但还请仙师不要因为在下不才而贬低所有凡人,凡人之所以为凡人,不过是无缘,求而不得,这也是罪过吗?仙人体清,凡人体浊,仙师看凡间觉得乌烟瘴气是肯定的,普通人一辈子光是完成养家糊口跟传宗接代两样大事,就要谢天谢地了,无论生前何等勤勉,终免不了一死,不像道者能轻而易举地长生,可就算命如草芥,也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在下才疏学浅,平生不敢说匡济天下,却也盼着能将这人世澄清几分,如此一来即便无缘天道,也不枉一世为人。”

“随你怎么说。”苏溪亭拂袖而返,坐到余圣殷边上去了。

“咳咳,那个……”郑寻庸又出来打圆场,“张公子啊,你要真想留在京里,其实娶什么齐、崔家的姑娘更好,干脆你就跟你爹说,把这亲事退了,然后乐道友回山上接着修炼,你在京里当官,两厢情愿,岂不美哉?”然后他示意赫兰千河也说点什么。

赫兰千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上他觉得张式遥有理,情感上他还是要站苏溪亭那边。万幸此时沈淇修终于回来了,看见小辈们的姿态便问:“怎么还聊到一处去了?”

“都是熟人嘛。”赫兰千河舒了口气,拽着沈淇修的袖子回去坐了。

于是凤栖楼的这顿饭在期待中到来,在惊愕中开始,在压抑中度过,最后在尴尬里收场了,结果清虚派反而没人记得究竟吃了多少珍奇的动物,郑寻庸“大吃一顿然后回去跟张苗淼吹牛逼”的计划泡了汤,只有一半就醉倒的许沄睿觉得九十八两花得值。

回宫时赫兰千河跟计闻星通了气,才知道宫里是真的没放出半点要私收修仙者的消息。沈淇修问计闻星望海堂是否真要完全投入九州大陆的事务之中,计真人遥遥指了指自家的院子,说:“如今的掌门都是我徒孙,小孩子爱热闹,我哪管得住。倒不如主动出来把这事扛了,省得这帮后生给人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有点落寞,目光流连在沈淇修与赫兰千河之间,说:“好自为之。”

沈淇修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而后瞥了徒弟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安静,突然发觉对方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明显程放射状,冲过去抓着郑寻庸问他喝了多少。

郑寻庸:“蛤?他的手就没离开过酒壶,原来杯子里黄黄的是酒吗?”

沈淇修道个谢,用最快的速度把赫兰千河推到房里关上门,从经验来看这个人喝醉之后必然会沉默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在酝酿些什么,神色恭敬得近乎虔诚。沈淇修把他请到靠墙的椅子上坐好,死盯着他的脸,只要他做一个“朕”字的口型就一巴掌盖着嘴绝对不让他说话。

因此他没有留意赫兰千河的膝盖,以至于对方突然笔挺起来时,沈真人差点被撞到下巴。之后赫兰千河转身推开窗户,仰头眺望着圆月,仿佛收到了什么感召,忽然说:“这颗星星真大啊。”

“……有点。”

“巨星当空,不见天日,定是凶兆。”

“……可能。”

赫兰千河突然浑身颤抖地回头扫视房内:“为何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他们呢?其他人呢?!”

“……他们去睡了。”

然后他颓唐万分地向后瘫倒在圈椅上,眼眶发红,看上去似乎遭到了某种打击:“罢、罢,罢,”三个字快慢有致层次分明,“有魏公撑腰,他们自然是敢去睡的,将来哪怕是那龙床——他们也是敢去睡的。”语气先抑后扬,最后回到平静的悲伤之中。

沈淇修:“……”这都什么玩意儿?

“可怜我大汉江山——”到这里沈淇修再猜不出他想说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当他的手刚捂上去就被徒弟推开了,“皇——后!连你也不让朕说话了吗?!”

受惊之下,沈淇修袖口里两股金丝嗖一下窜出来,把献帝附体的赫兰千河缠了几圈,谁知他周身一个灵力震荡竟然给弹开了。沈淇修无法,只好在他引来更多人之前将其按倒在床|上,刚要拿被子去盖,房门就被推开了。

“你们这屋的热水我烧好……你们在干什么。”苏溪亭拎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水壶站在外间当中。

她敲了半天门没反应,怕水冷了就进来,结果就看见沈真人把赫兰兄按在床|上,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一只手去抓被子,似乎是在实施某种犯罪行为。

赫兰千河拨开沈淇修的手,吼道:“难道连你也反了吗?!枉朕素日里对你……”

沈淇修顾不上其它:“快过来帮我按着他,被人听到不好。”

苏溪亭了然,原来沈真人是嫌赫兰兄太聒噪,打算捂死他,这样她就放心了。把水壶放下,苏溪亭凑上去看了看,说:“喝高了吧?”

“肯定的。”沈淇修点头。

“我试试。”

沈淇修狐疑地挪开手,赫兰千河一见苏溪亭,第一句便是:“爱妃!你怎么来了?”

苏溪亭:“爱个屁,共和国没皇帝,睡你的觉去。”

“没、没皇帝了?”

“没皇帝,当皇帝叫复辟,来一个杀一个,”苏溪亭随口应着,把被子抖开盖到他身上,“不要再发神经了。”

“没皇帝……朕的大汉江山也完了?”

“完了完了,你要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就记得更黑暗的明天在等着你。”苏溪亭替他掖好被子。

赫兰千河两眼发直,忽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沈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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