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寿慈宫那边,太后秦氏自打那日在承安殿与瑞清争执过后,心情便一直不太好,总是神思恍惚地拿着书卷,却可以一整日都不翻动一页,就连阿贞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有时候甚至都误了用膳。
这些,瑞清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却不想这么快便向秦氏“屈服”,在知道宋漪被人暗中下毒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就算不能让宋漪恢复妃位,至少也能让她迁出月落阁那种鬼地方,享受嫔位应有的待遇。
瑞清走进寿慈宫的时候,秦氏正微闭着双眼,假寐着。
“皇帝来了?”秦氏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好几日了,皇帝都政务繁忙未踏足哀家这寿慈宫了,怎的今日得闲过来看哀家了?”
“儿子不孝,不知母后凤体抱恙,理应一早便来请安。”
“皇帝来与不来,哀家这身子也就这样,已经宣过御医了,倒也不必挂怀,此番前来,皇帝怕是不仅仅来探望哀家的吧?”
“还是什么都瞒不住母后,儿子的确有一事,望母后解惑。”
“前朝有关相等肱股大臣,后宫有丽妃分忧解难,不知皇帝还有何事需要问到哀家这里来?”
瑞清听出秦氏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分明就还是为着当日他提出要宋漪复位的事,还恼着不愿应允。
“母后,日前御药局丢失了一批珍贵药材,张御医很是着急,因为那批药材刚好都是一味毒药的原材料,若是落入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于是作罢,昨日儿子无意中看到相同的一批药材就存放在盛华宫,而丽妃解释此事说为着药材丢失,连累御药局上下都受了罚,她于心不忍,便自行托人从宫外采购了一批,只是还未来得及移交御药局而已……”
秦氏神色肃然地看着瑞清,“皇帝是想告诉哀家什么?丽妃私存药材炼制毒药?”
“母后误会了,儿子没这个意思,只是恰好同一时间,浣衣局发现有人一直暗中在衣物上喷洒毒药,时间已有月余之久,而那毒药刚好就是需要那批药材炼制出来的,叫做冰火蚀心。”
秦氏默然,她知道,瑞清这明摆着是开始拿丽妃开刀向她宣战了。
瑞清接着说:“儿子也相信丽妃绝非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只是此事现已涉及宋嫔,众所周知丽妃素来同宋嫔不睦,都纷纷猜测是丽妃炼制毒药是要暗害宋嫔,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人心惶惶,各种传言四起,儿子实在不知如何才能维护丽妃清誉,平息争论,便前来请教母后。”
秦氏沉思良久,方才开口道:“宫中人多口杂,难免三人成虎,流言止于智者,皇帝也不必紧张,抓几个嘴碎的杀鸡儆猴,假以时日,自然平息。”
“至于宋嫔……”秦氏深深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似乎思索了良久,艰难而无奈地说:“月落阁地处过于偏僻,若是有人起了心加以暗害再栽赃丽妃,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就让宋嫔搬回到千乘宫旁的黎安殿住吧,在皇帝的眼皮下,自然无人再敢乱说话。”
瑞清恭敬地拱手行礼:“就照母后说的办,谢母后赐教。”
走出寿慈宫,方才还塞满了乌云的天,此时竟又云开雾散了,阳光和煦,微风轻盈。
瑞清辅一离开,秦氏即变了脸色,叫过阿贞道:“去查查,皇帝这几日都见过些什么人,哀家怀疑有人给他支招,利用丽妃来给哀家施压,此人,必须除之!”
之后不过一月时间,一切又奇迹般地归于了平静。
而秦氏还没有查出什么,却心力交瘁地病倒了,这一病来如山倒,竟是月余下不了床,自是冥冥中又让阿淼逃过了一劫。
御药局几乎将所有精干的御医都派遣去了寿慈宫坚守,各宫嫔妃轮流侍疾,昼夜不息。
就连刚刚迁入黎安殿的宋漪也不例外,但她总被安排到深夜值守,平日也无人理睬她,像是都看着丽妃眼色行事,谁都不敢对宋漪表现出哪怕一丝热情,但当着瑞清的面,又得装出后宫融洽,其乐融融的样子,但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充容叶婉湘。
这个叶婉湘顶着宠妃的名头,却并无宠妃的架势,又像是懒得两面讨好,素来几乎不与其他嫔妃走动交流,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偶尔跟着宋漪去寿慈宫,阿淼也会同叶婉湘打个照面,两个人也心照不宣地装作谁也不认识谁,次数多了,阿淼便明白,其实叶婉湘已是相信了她,只是迫于环境,加之天生性情使然,其人始终显得遗世而独立,不多言不多语,不争宠亦不似这后宫之人,于是打心底对叶婉湘存着那么一分敬意。
宋漪其实不太喜欢黎安殿,月落阁虽然偏远,但已习惯了那种无人打扰的清静日子,而黎安殿,距离瑞清的承安殿百米之遥的距离,每日散了早朝,瑞清便会第一时间到来。也许是一年多未见,思念得紧,瑞清总会支走阿淼和竹影,同宋漪在房里说上好一会儿的话,而每当他离开之后,宋漪却是更加愁眉不展,竹影问她,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然后忧心忡忡地独自回到房里去,把自己关起来,往往一关便是大半日。
阿淼注意到,瑞清虽然每日都来黎安殿,却从不留宿,也从不召宋漪侍寝,每次到来,只留两个时辰,一餐饭的工夫,便又匆匆离开。
就在她始终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清的时候,又出了大事。
这一件事,虽然发生在宫外,却同宫内息息相关。
这一件事,看似只关乎前朝那些错综复杂的尔虞我诈,阿淼却浑然不知,实则是碾向她那多舛命运的巨轮,仅初初地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征兆而已。
就在秦氏病倒后第二个月的第一日,那一夜,禁军在宫墙根下例行巡逻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具身着太监服的尸体,咽气已有多时,那人的颈脖上,有一条奇特的细痕,一看就是被人一剑封喉。
接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就在那之后,又接连几天之内,都陆续发现了有太监被杀死在宫门口,死状同样。
终于,瑞清开始有些惶惶不安,却又不能去打扰病中的秦氏,于是在第四起太监被杀的当夜,终是忍不住召了关歇和京畿卫的人连夜进宫商量对策,而作为兼管京畿卫防御事务的瑞谚,也一并被召进了宫。
听禁军汇报完案情,关歇当即拍案而起:“天子脚下,仅一宫墙之隔,竟连续发生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禁军担负皇上及宫城保卫重责,此乃严重失职,老臣建议皇上,必须严厉整肃禁军,严惩失职之人,以儆效尤!”
瑞谚淡漠地一笑,道:“关相如此义愤填膺,不过说的倒都是些废话。”
瑞清生怕两人再吵起来,忙道:“七叔有何好的办法?”
“回皇上,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首先查明此案真相,究竟是何人,为何专在宫城之外诛杀太监,之后流言该制止的便制止,禁军该整肃还是得整肃。”
“朔王殿下此言虽在理,但若是在案情调查期间又再次发生了,又当如何?”
“关相约莫是忘了,本王兼管的京畿卫是承担整个靖天城的巡防,此案中被杀的虽是大内之人,但案发地却是在宫城之外,实属京畿卫的管辖范畴,案情一日未查明,自当一日加强皇宫周围的巡防,不让贼人再有可乘之机。”
“七皇叔所言甚是,那就……”瑞清话还没说完,关歇突然开口道:“皇上,朔王殿下身负数种要职,已是昼夜不辞辛苦,无暇分身,实在不宜再担负此案的调查重任,若是皇上信得过老臣,老臣愿向皇上主动请缨,彻查此案。”
“本王的确身兼数职,但关相又何尝不是身居要职,日理万机,本王觉得不如就让刑部和大理寺去查吧,这本来也算是他们的活儿,可不能让他们白白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咱们也不必事事大包大揽了。”
“此案事关重大,关系到皇上安危,刑部和大理寺懒散惯了,真遇大事未必就能有得力之人能短时间破案,但若由老臣亲自督促,定会事半功倍。”
瑞清沉默了半晌,看看瑞谚又看看关歇,说实话,瑞清对这二人都抱有质疑之心,若不是别无选择,他压根就不愿意把这个任务委派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扶额思考了良久,瑞清起身,缓缓说道:“依朕之见,此案就劳烦关相牵头,监督刑部和大理寺偕同调查吧,七叔的京畿卫增派人手十二时辰加强皇城周边巡防,查案也好,巡防也好,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朕许你二人可先斩后奏,以防不测。”
“是,臣遵旨!”
瑞谚与关歇对视一眼,目光相接,暗流潮涌,两个人都各怀心思,秘而不宣。
是夜,月黑风高。
大概是巡防坚固了不少,就连禁军也取消了轮班制,全体在宫城边缘待命,这一夜,显得特别的宁静,而这看似平静祥和的表面下,却往往酝酿着惊涛骇浪。
一辆黑色的四抬轿悄然停在了一条僻静小巷口,一个跟班样的人装模作样地用手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实则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围的动静,片刻之后,躬身对轿子里的人道:“相爷,无事。”
一只手从轿帘旁的缝隙伸了出来,交给跟班一封信。
“快送进去,记住,一定要亲手送到殿下手上。”
“是,小人即刻就去。”
跟班接过信迅速揣在怀里,又看了看周围,进了巷子旁的一道小门里,里面是一个花园,穿过去,进了尽头的一间小屋里。
房内,一名玄衣男子背向而立,门开了来,带进一股风,吹得那并不明亮的火苗摇曳乱转,男子看了看那烛火,手上握着的镶玉折扇很有节奏地摇晃着,门一开,戛然而止。
“小人叩见永王殿下。”
瑞诚转过身收起折扇:“起来,本王要的东西呢?”
跟班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恭敬地呈递了上去:“相爷说,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制止京畿卫掺和此事,好在目前主动权还在,余下的也只得由殿下来想办法了,而且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双管齐下,同时进行,方能控制局势,否则,被朔王查到组织的事,之前所有的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
“朔王那边,究竟查到何种程度了?”
“相爷所知,不过就到殿下回到靖天之前那段时间,那之后,咱们派出的所有眼线和探子,无一人生还。”
“是吗……”瑞诚面无表情,“看来本王这个七弟,定是要搅这个局了,他可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那之前呢,都被他掌握了些什么?”
“回殿下,朔王明面上一直是奉旨调查淮东贪墨一事,但暗地里却始终在顺藤摸瓜,调查组织的事,至于个中详情,相爷也未曾对小人细说。”
“本王知道了,回去告诉关相,组织继续放低调行事,没事别去招惹朔王和京畿卫,案子就随便查查,找几个禁军的小统领去顶了罪给皇上交差便可,重要的是要把咱们的人统统都换进去,还有断相思,不惜任何代价都必须要找到,本王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
“是,相爷已有些许断相思的线索了,相信不日便可寻得。”
“这样最好……”瑞诚说完,拆开信,看完,将信放在烛火上,付之一炬。
“关相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跟班想了想道:“相爷要说的都在刚才给殿下的信里了,要说其他的话,相爷让小人跟殿下说一声,之前殿下提到的那个宫女,目前看来身份并无可疑,大抵是长相有相似,殿下错认了罢。”
瑞诚嘴角抽动一下,冷哼一声:“旁的人本王或许会错认,但是她,绝对不会……”说着,他用手指拨弄着那左右摇摆的烛火,郁郁道:“毕竟,她可是本王第一眼见到,便独想拥有的,唯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