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谚转身看她,脸色骤变,眼中竟掠过一丝少有的慌乱,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脱下外面的披风,将阿淼的身体裹了起来,然后有些愤怒地说:“你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送上门来你都不要的人!”阿淼大声回答道,她的眼睛泪汪汪,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若真如你所言,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方才你又为何多此一举,将我从狼口中救下来?”
瑞谚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迷糊不清,瞳孔若隐若现,他心中一紧,又转过身去,闭上眼:“把衣服穿上。”
阿淼从背后抱紧他:“瑞谚,你不要赶我走,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瑞谚咬了咬牙,别着头努力让自己不回头去看她。“阿淼……你别这样,我……”
阿淼双臂收紧,不依不饶:“你就算现在一剑杀了我,我也不会走的!”
“我是说……”瑞谚紧闭着眼,握紧的拳头,关节摩擦得咯吱作响,“你再不把衣服穿上,我就真忍不住了……你可别后悔!”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紧握着她的肩膀,四目相对,她仿佛看到他眸眼深处跳动着火苗,愈烧愈旺,瞬间蹿成了烈焰,而他的双手开始慢慢地探进了那宽大的披风之下,她顿时没了力气,目光纠缠在一起,她感到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甚至连一点点挣扎的意愿都放弃了,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濡湿了她的脸,溅落在他的手背上,热烈而滚烫。
阿淼闭上双眼,感受到他在极其轻柔地吻着她绯红的脸颊,吮吸她的泪,她的唇,然后,是她的脖子,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就这样,突然间,他却停了下来。
阿淼睁开眼,泪水模糊中,只见他喘着气,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冷却了下去。
瑞谚把手从披风中拿出来,用指尖轻抚几下她的脸,“不,我还不能……”说着,将阿淼拥入怀,吻了吻她的头发,“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你还是宫女,这样……可能会害死你。”
阿淼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故作冷漠,他的假装绝情,他特意说的那些话来刺激她,想赶走她,都只是为了她能活着,看来这雪神谷的形势,表面风平浪静,却的确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阿淼,你要明白,眼下除了你的性命,其他的我其实真的没那么在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能再抱你在怀里,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我便别无所求。”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阿淼擦了擦眼泪,轻缓道:“瑞谚,你也要明白,我这人很小气的,我的身子,和我的心一样,除了你,谁都不会给。”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卿涵到了。
兵士们跪了一地,迎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哎哎,你们!都给我起来啊,这是在军中,你们只能跪朔王殿下!”卿涵大喊着,却没什么用,兵士们还是跪着,没人敢起身。
“长公主殿下此言甚合理,你们还不赶快起来,是不是要本王以军令处置?”
瑞谚走出大帐,凌厉地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兵将,到了卿涵面前:“长公主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卿涵呵呵笑道:“七叔,你就不用和我这样客气了吧,你不是派了聂卫接我吗,这不就行了?”
瑞谚看了一眼旁边牵着马的聂卫,对卿涵回敬一个微笑:“臣有事向公主禀奏,还请公主移驾大帐。”
“好!”卿涵大步流星地走向大帐,转身对还没起身的兵士道:“还不起来?!你们殿下真要军法处置了!”
兵士们面面相觑,又看看瑞谚,迟疑了稍稍,终于是起了身,继续各司其职去了。
卿涵进来的时候,阿淼已经穿戴整齐,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卿涵一踏进这大帐之中,还是立刻嗅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倒不是那火盆熏烤着兽皮的焦味,也不是那香炉中发出的那阵阵幽幽檀香味,更不是书桌上那尚未干透的墨香味,而是一种像水一样静静流淌的似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说还休的暧昧暖意。
卿涵心下生疑,不知自己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阿淼手边的那件黑色披风上,看似很正常的一件披风,为何总觉得出现在阿淼手里,显得那么的突兀。
卿涵挠了挠头,也没怎么想明白,忽然,她看到阿淼本来被束得好好的头发,仿佛有几丝凌乱,轻飘飘地垂在耳边,顺势看去,她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对劲,卿涵不自觉地又看向另一旁的瑞谚,却好像没什么异样。
“哎,我说刚才,你们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卿涵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
“没什么事!”两人下意识齐声答道,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又立刻异口同声道:“你别胡说!”
卿涵笑起来:“哟,还真有默契呢,我又没说是何事,干吗这么着急?”
瑞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卿涵,阿淼,你们这也太任性太胡闹了,现在北巅兵荒马乱,你们两个女子就敢这样从靖天跑来,知不知道何为凶险,何为不测?!若是你们其中之一有何闪失,后果当如何你们想过没有?从靖天到北巅,一个贵为长公主,一个是宫女,你们到底是来干吗了?”
二人委屈地瘪着嘴,都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啊,都哑巴啦?方才不都还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嘛,卿涵,你说!”
卿涵抬起眼飞快地看了瑞谚一眼,立刻又被他那犀利的眼神给震慑得不禁一抖,嚅嗫着说:“那个……七叔,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身为大宁的长公主,总不能只许你们男儿在战场浴血奋战,我们女子就坐享其成吧,自然是代表皇兄和母后来边关犒劳将士,鼓舞士气……”
瑞谚打断她:“说实话!”
“找聂卫……”卿涵说完,迅速低下头,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向阿淼。
“好,挺好的理由,大宁长公主殿下独自长途跋涉来到前线,只为见心上人一面,传出去还真是一段佳话……”
“七叔,你不公平,只说我,怎么不问阿淼为何而来呢?”
瑞谚笑了一下,冷冷道:“不想问她,如何?公主是不是还要治臣一个不问之罪?”
“七叔你……”卿涵气结,咬牙切齿地瞪着瑞谚,“你就是重色轻……轻……七叔,我可是你亲侄女!”
“就重色了,又如何?公主若不高兴,也还可以治臣一个护短之罪。”
阿淼始终乖顺地低着头,听着这叔侄俩的对话,拼命忍着笑意,不说话,也不插话。
这一夜,就在这样的插科打诨,而又暖意融融的气氛中,竟一晃便至三更天。
卿涵离开大帐,由聂卫带着,回到她专门的营帐歇息。
因为长公主的突然到访,那些平素粗鲁埋汰惯了的兵士们都有些措手不及,连夜便收拾出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帐子,备好了床褥,烤火盆等御寒必备之物,卿涵进帐后看了看,虽比不得她的喜安殿那样宽敞,倒也算雅致舒适,她也并非一定要奢华排场之人,这样,反而很好。
于是心满意足地在那散发着些许奶腥味的兽皮床榻上躺下来,侧头看到聂卫的影子映在帐上,嘴角一弯,起身走过去,隔着帐子说道:“聂卫,外面冷,要不要进来烤烤火?”
“公主旅途劳顿,还请早些安歇,臣今夜便守在这帐外,公主有需要随时吩咐。”
“我在问你要不要进来,你说这一堆……”
“多谢公主关心,臣不冷。”
“好吧……”卿涵靠着帐子坐下来,用手轻轻摸了摸聂卫的影子,又似怕被人发现一般迅速收回手来,抿着嘴偷笑。
“聂卫,你今天看到我,你开心吗?”
“……”
“聂卫,我在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回公主,臣……方才没听清楚。”
“我问你,你看到我开心吗?”
“臣……臣开心。”
“是吗?有多开心?有没有像我看到你那样开心?”
“……”
许久,外面再也没有了动静,卿涵迟迟等不来聂卫的回应,心下有些失落,但也不继续追问下去,又坐了一会儿,她对着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影子说了句:“双安。”
聂卫在卿涵的帐外坐下来,就着旁边的一小堆火,缩着脖子,不住地搓着手。
自打到了这雪神谷,这鬼天气就没好过,而且还越来越冷,聂卫在心中抱怨着,也不知道瑞谚为何一定要驻扎在这里,还对靖天放出风声说被西夷军队围困,也不坎坷这方圆十里,半个西夷兵的影子都见不着,就连那西夷王城,也远在精罗城的三十里开外,就更别提围困了。不过,瑞谚这么做也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作为属下,也只能遵照执行,可就是苦了阿淼和卿涵,也不知道是何种力量,竟能支撑两个女子从靖天一路跋涉至此,其实,见到卿涵的那一刻,他确然是欢喜的,可他却一丁点都不能让卿涵看出来,本当断则断,却没想到在这遥远的雪神谷,情况却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发愁间,阿淼已走到了跟前,在火堆的对面坐下来。
聂卫抬头看她:“姐姐,这半年没见,你可安好?”
阿淼拿起一根枯树枝将火堆挑了挑,让那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一些。“甚好,你呢?”
“我,就这样吧,我挺喜欢待在军中的,苦是苦了些,但也不想再回去王府做马奴了。”
“嗯,我相信你,既入了王爷麾下,自会好好表现,定不会辜负王爷一番栽培。”
“姐,你为何会和长公主一起到来这雪神谷?”
“本来应是只有我一人的,但也是机缘巧合吧,我为了王爷,她为了你,这你是清楚的吧?”
聂卫低下头,默不作声。
“聂卫,比起王爷,其实我更担心的是你,公主对你真情实意,你有何打算?”
聂卫苦笑道:“我也很想有人告诉我该怎样打算,没有结果的事,为何还总是这样牵牵扯扯,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了,若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你是断然不会有这种苦恼的,不过除开她长公主的身份,她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再好又有何用,天上月,地上蚁,怕是几世也够不着,一不小心跌落下来,万劫不复。”
阿淼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聂卫的肩膀,道:“地上蚁也可以努力去够那天上月,就算到最后只做一颗伴月星,也能和皎月同空。”说完,转身朝大帐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却还能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