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火盆内突然不合时宜地噼啪一声,像是炭火条乍被烧断的声音,打断这安静得仿佛冰冻一般的空气。
阿淼咬着嘴唇,竭力维持着表面泰然自若的表情,心中却差一点就要喊出来,全身紧张得像块石头,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
虽在看到瑞诚的那一刻,她已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瑞诚竟然能毫不费事地就能认出她,说出她的事,还是觉得一阵惊天霹雳扑头盖脸而下。
“很惊讶本王为何认得你,还如此清楚你的事,是吗?”
“殿下怕是认错人了,奴婢姚淼,并不是殿下口中的什么太傅千金。”
“究竟是本王认错人了,还是陆三小姐你顶着别人的面具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奴婢愚钝,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好,那咱们做个交易,本王先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然后你再告诉本王一些本王想知道的事,很公平,如何?”
阿淼沉默着,也不回答,和瑞诚这样的人周旋,还完全不知道他都了解些什么事,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装蒜到底。
“陆沅夕,三年前,也就是德治七年,本王曾经为母妃的忌辰回靖天,在济恩寺斋戒十日,这事没人知道,就连瑞谚也不知道,而斋戒满的那日,正好是,正月初五。”
阿淼如被雷击中,目瞪口噤。
瑞诚瞟了她一眼,继续道:“那日就那么巧,就看到了你那面纱被风吹跑,你那张脸,本王可是一见难忘……”
阿淼垂着头,依然沉默着。
她设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也是济恩寺那日,不仅让朔王妃看到了她,更是让永王也看到了她。
原来,上次宫宴的时候,他那种眼神,原来,他早就知道是她。
“还没想起来?也难怪,你当时也没看到本王,可惜那个时候,太后早已有意将你指给瑞谚,否则你现在理应是本王的永王妃才对,本王说完了,该你了。”
阿淼仰起头,表情淡漠:“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完全听不懂,这些也都和奴婢无关。”
“你不懂没关系,但若本王把这一番话说给皇上和太后听,他们会不会懂?”
阿淼眼中动了几下,嘴角抽动:“殿下指认奴婢,有何凭据?”
“本王根本不需要有何凭据,就凭皇上对瑞谚的戒心,加上弥山那次见到的月容簪,你觉得皇上会不会相信本王?”
“殿下这是在威胁奴婢?”
“对,就是威胁。”
“奴婢一无所有,殿下若真想由此构陷奴婢,奴婢也自当认命。”
瑞诚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本王的意思,本王是说,一个带兵的亲王,包庇谋逆的罪臣之女,两年来知情不报,若东窗事发,他会有何下场?你又会有何下场?至于是不是构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到底要什么?”阿淼咬着后槽牙,双拳攥紧,眼中惊涛怒浪。
“这才是谈条件的正确态度嘛……”瑞诚阴笑着,啧啧了两声,“本王要的,不过就是你,还有,大宁的天下,仅此而已。”
“殿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阿淼笑起来,“殿下要这天下,凭本事去夺便是,还需要使出这种龌龊手段来逼迫奴婢?”
“本王说了,还要你!”
“我?”阿淼不屑地笑道:“我不过一名卑微的奴婢,殿下若得了天下,要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没有?”
“但本王就是喜欢你,本王可以给你承诺,若得了天下,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殿下方才不还说奴婢是什么谋逆罪臣之女吗,这样的人也配母仪天下?恐怕殿下许给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奴婢是无福消受。”
“只要你愿意跟了本王,你要翻案,要雪冤,都随你,到时候,谁还敢说半句不是!”
“殿下大约是搞错了,奴婢只是一名宫女,无案可翻,亦无冤可雪。”
“说来说去,你还是念着瑞谚,是吧?所以你宁愿委屈跟在瑞谚身边,做一个名分都没有的侍妾,宁愿让你们陆家一世蒙冤受屈,也不要本王许给的皇后之位吗?”
阿淼闭了闭眼,说:“奴婢并不是朔王殿下的侍妾,殿下若是想借奴婢向朔王发难,只怕是会招致天下人笑话。”
“是吗?”瑞诚用折扇抬起阿淼的下巴,盯着她的眼,“你看着本王的时候,眼中尽是鄙夷冷漠,但一提起瑞谚,你眼中却都是牵挂担忧,本王不是瞎子。”
阿淼默默地将折扇推开:“既然殿下已心中有数,何必强留无心之人在身边?”
“陆沅夕!”瑞诚突然愤怒起来,一个反手将阿淼压倒在床上,一字一顿地说:“瑞谚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想登上那个皇位,而本王可以,本王可以许给你天下的一切,本王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他?!”
阿淼别过头,却并不露怯:“殿下若要对奴婢用强,奴婢并不能反抗,还望殿下赐奴婢一死。”
“你不要不识好歹,本王是喜欢你,但是本王也可以毁了你,你真愿意为了他去死?你真宁死也不跟本王,在你眼里本王就如此这般不堪?”
“是奴婢承受不起殿下垂青。”
“哈哈哈……”瑞诚大笑,放开阿淼,站起身来,“没想到我堂堂亲王也有被女子拒绝的一日,从小到大,无论是父皇还是大臣们都看好瑞谚,从来没人看得到本王,甚至连本王的母妃,也会觉得本王不如这个弟弟,现在就连喜欢的女子心心念念的也是他,是不是时间一久,所有人都忘了,他是妖妃的儿子,是祸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阿淼看着有些狂乱的瑞诚,满心的恨意中突然生产了一丝怜悯。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
“陆沅夕,你等着,你就等着看他如何死,因你而死!”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呵呵……你马上就会知道,天亮之前本王还会来,到时候若你的答案还不能令本王满意,那后果……你也是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瑞诚只阴险一笑,转身出了门,对门口的守卫道:“未得本王准允,王宫里的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她!”
阿淼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着瑞诚的脚步声远去,心下焦虑起来。
这个永王是疯子,也不知道能做出何种疯狂的事来,既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只需得他书信一封至靖天,那么瑞谚,还有朔王府上下众人……
阿淼甩了甩脑袋,不敢再想下去,此时也不知道雪神谷那么怎么样了,若是知道她被擒,瑞谚会不会一怒之下立刻起兵攻城,这样便正中瑞诚下怀?
她该怎么办,她该做些什么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阿淼抓着头发,心急如焚,如百爪挠心,她压根没想到会有一日,她竟能成为别人要挟瑞谚的棋子,进宫那次她没得选,而这次,陆家沉冤未雪,她必得要活下去,可瑞谚,即便皇上和太后并无真凭实据治死罪,君臣之间从此也会产生嫌隙,父亲在世之时常说,君臣不和,则天下不安,这更加不是她想看到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阿淼再次看了看身处的这间屋子,穹顶很高,没有窗户,唯一可以进出的只有那扇门,却有人把守,看起来这整个房间,就是一间牢笼,插翅难飞。
也不知道此时是何时辰了,瑞诚说天亮之前还会再来,到时候,又该如何?
这时,阿淼突然听到头顶一阵不甚明显的异动,抬头望去,只见那圆形的屋顶不知何时被何人打开了一个十寸见方的小洞,月光透过洞口斜斜地照射了进来,此时,那清冷的光线显得有那么一丝阴郁。
阿淼一惊,忙伸长脖子,紧盯着那个洞口,突然,一张脸出现,仔细一看,竟是言奕衡!
“师父?是你吗?”阿淼低声唤道,起身拖着一条腿,扶住桌子勉强站稳。
言奕衡也看到了她,露出欣喜的表情:“丫头,你果真在这里,为师找遍了整个王宫,总算是找到你了,没料到这喀乍还真会藏人,竟会把你关在他的政殿旁边!”
“师父,你为何会在这里?没人看到你吧?”
“别紧张丫头,这西夷王宫不大,那些守卫也都难不倒你师父我……对了,你没事吧?我看你的腿……”
“我没事,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师父,你回去告诉瑞谚……”
“王爷也有话对你说,让你一切以自己的性命为重,他马上就要攻城来救你了。”
“不,师父!”阿淼有些着急,“你告诉瑞谚,不要为了我改变原来的攻城计划,永王就是想利用我逼瑞谚提早攻城,好借题发挥向皇上告发,不能让他这样做!”
“永王?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一直都知道,这只是我的把柄,不能让变成他要挟瑞谚的把柄。”
“那你怎么办?我如何才能劝住得了王爷?”
阿淼想了想,道:“永王想要我跟了他,应该是不会伤害我的,之后……我再寻机逃出来,”
闻言,言奕衡眉头不禁皱了皱,从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丢了下去,阿淼一把接住,手心里是一颗灰白色的丸子。
“师父,这是?”
“为师新炼制的毒药,你可寻机下给永王。”
阿淼奇怪,言奕衡从不屑以毒药伤人,还常说下毒是最为卑鄙无耻的害人手段,此次却突然开始用毒了,不过如今事态紧急,倒也拘不了什么小节了。
永王不死,死的便是瑞谚,于是她也并未多想,便将药丸藏到了发髻中。
“丫头,为师虽然给了你此药,但不到万不得已……还希望你不要用到。”
言奕衡突然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沉沉,似乎还带有某种感触。
阿淼还想问什么,只听呼啦一声,人已消失在了那个洞口,只留下那仍旧诡秘的月光,透出那薄薄的黑云,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