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怎么了”
身后响起的这声音,为何也如此像她
瑞清缓缓转过头,这一声,将他从方才的恍惚中又拉了回来,竟似有些遗憾,想来是太过思念宋漪,又有遗憾,今日这是瞧着梨树,触景生情罢。
“皇上,臣妾瞧您脸色不太好,不如先回承安殿歇息吧”阿淼又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瑞清。
瑞清看着阿淼,那茶杯升腾起的烟水雾缭绕背后,那张脸,他从未如此专注地看过,怎么往日竟未发现,她的那双眼,虽还是空洞若冰,但此时看来竟与宋漪神似,朦胧中,仿佛看到了宋漪,正眼眸含笑地看着他。
“朕今日不回承安殿,就在你这里歇息。”
“那臣妾先去别殿了”
瑞清一把拉住阿淼,心中油然一股异样的感觉,感觉不甚清醒:“漪儿一定是你回来了,你回来看朕了”
阿淼挣了几下:“皇上,臣妾不是宋嫔娘娘”
“不,漪儿,就是你”瑞清双手捧着阿淼的脸,不知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正在微微发抖。
阿淼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却没有躲开。
“你还是那样,还是把朕往外推,漪儿朕好想你”瑞清使劲地摇了摇头,眼神已然开始迷糊起来,紧紧地抓着阿淼,“今夜朕哪里都不会去,就在这里”
混沌中,瑞清只觉情自难耐,迎着那双唇欲吻下去,阿淼还是没有动,咬着嘴唇,闭上眼,眼角悄悄沁出一滴泪。
正当阿淼手指紧缠,准备接受这万般不愿却无可奈何之时,瑞清却忽然头一歪,耷拉在她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阿淼还未回过神来,双手依然颤抖不停,半晌,确定瑞清没有再动,心下方才暗自松了一大口气,迅速地将眼泪擦干,把瑞清扶到床上,解开他的衣服,盖上被子,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走出门,见候在庭院里的刘裕,点了点头,刘裕心领神会,走出大门,对候在外面的一名太监道:“今夜姚昭仪为皇上侍寝,你们都先回去吧。”
将随行太监全部支开之后,刘裕又回到庭院中,将大门关紧。
阿淼解开外衣,在床头坐下来,与瑞清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接下来便只有等了,等这难熬的长夜快一点过去,等明日太阳升起。
素尘坐在殿外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的明月,也不知道安菡说的这改良了配方的伊兰花毒,能不能顺利地瞒天过海,一切都看今夜了。
翌日,寿慈宫。
瑞清到来的时候,正见丽贵妃出来,好像还在抹着眼泪,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又是一阵烦躁,就连她行礼也没理睬,径直走了进去。
阿贞正在伺候秦氏梳妆,见瑞清进来,便退了出去。
秦氏在坐塌上坐下来:“听说皇帝昨儿还是宠幸了姚昭仪”
瑞清低了低头:“母后这么快便得到消息了”
“不是哀家想管,这不方才丽贵妃才来过,哭哭啼啼地诉苦来着,哀家想不知道都没法。”
“母后,朕昨日有些恍惚,想起了漪儿,去到月落阁见到姚淼,不知怎的,就将她当成了漪儿,直到今日晨起,若不是刘裕来唤,朕还以为是在梦中与漪儿”
瑞清说着,有些懊恼地摸了摸额头。
“哀家看皇帝似乎有些后悔”
“朕当时纳她为妃,只是想将她扣留在宫中,并未将她当作一般嫔妃对待,她也明确说过不侍寝,可昨夜朕有些混乱。”
“宠幸便宠幸了,哪有嫔妃不侍寝的,皇帝何必如临大敌”
“那种女人,不配”
“皇帝若心里还是别扭着,以后不去月落阁,任她自生自灭便是,但盛华宫那边,皇帝不可这样不闻不问,贵妃位同副后,何况还有瑞祁,无论你宠幸谁,丽贵妃须得让她面上过得去啊。”
“是,朕知道了,母后宽心。”
走出寿慈宫,瑞清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少了些什么物件,上下摸了摸,原来是那个白玉带扣落在了月落阁,正想朝那边去,又犹豫了,不知为何,从清晨醒来见阿淼躺在自己身边那一刻,难堪懊悔说不上,高兴开心更说不上,也不是那种终于征服得逞后的快感,复杂的心绪中竟还有些害怕面对她。
于是踌躇片刻,只得吩咐刘裕去取回带扣,还着意添了一些例行的赏赐送去了月落阁。
阿淼和素尘也同样有些不安,直到刘裕出现说要取回玉扣的时候,二人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取回玉扣,是阿淼与刘裕约定的暗号,这样就说明,他们的计划成功,天衣无缝。
接下来就是等一个月之后,腹中这个孩子便名正言顺了。
刘裕回到承安殿的时候,瑞清还在对着一堆折子发呆。
“皇上,奴才依您的吩咐,把玉扣带回来了。”说着,将玉扣递上。
瑞清放下朱笔,接过来,“那些赏赐呢,她收了吗”
“回皇上,姚昭仪照单全收了您的赏赐。”
瑞清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朕还当她是多清高的人,不过也如此罢怎么样,她有何反应”
“回皇上”刘裕犹豫了一下,“姚昭仪将那些赏赐悉数分赏给了月落阁的宫人们,见者有份,就连奴才也得了一大把金瓜子。”
“什么”瑞清蓦地站起来,“朕赏给她的,她转头就赏下人,就如此看不上朕的赏赐么这是把朕当什么了”
“皇上息怒,这后宫中都知道,姚昭仪是不爱金银珠翠之人,并非是对皇上不敬。”
“天下竟有不爱珠翠的女子”瑞清认真地想了想,勾勾手指让刘裕过来,“你说,像她这样的女人,会喜欢些什么以前漪儿喜欢诗画,她的性子与漪儿差不多,会不会也就是有没有那种,能让她喜欢又没法转赏给下人的”
见刘裕略微惊讶的眼神,瑞清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于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当朕没问,你能知道些什么”
刘裕别有深意地笑笑:“回皇上,姚昭仪喜欢什么,您当面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朕就是随口一问,不知道就算了”瑞清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回过身去拿起了折子。
此时只听得刘裕突然哎了一声:“奴才倒是听说姚昭仪喜好研究药理,不在月落阁的时候,除了万卷楼,就是在御药局,不会再有第三个地方。”
“哦”瑞清想起,当初宋漪身中冰火蚀心之毒,也是阿淼最先发觉的,当时他竟未多想为何区区一名宫女会懂得如此之多,若作为太傅之女,倒也不出奇,于是对刘裕说:“告诉御药局,姚昭仪想去便去,御药局一干人等任她差遣,不得有任何异议。”
“是,皇上英明,这个赏赐,姚昭仪定会喜欢。”
“朕可不是对她有什么,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是,是奴才明白。”刘裕又是一笑,很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这姚昭仪,往后的日子,需要应对的,还多着呢。
而瑞清不会知道,阿淼在得了御药局畅行无阻的特权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对他谢恩,而是瑞谚的内伤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药材了,但安菡却强烈反对,理由是她现在身怀有孕,不宜再放血炼药,但算着日子,这将近两个月过去了,上次的药也应所剩无几了,于是趁着安菡出诊的机会,又偷偷存下了一个月的药量,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腹中胎儿闹腾的,她的身子竟有些发虚起来,时不时地头晕眼花,呕吐得也越发厉害,素尘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劝阻她。
时间又一晃过去了大半月,这二十多天来,瑞清没有再来月落阁,而赏赐却隔三差五不断,阿淼照例都是分派给宫人们,在外人看来,昭仪宠辱不惊,心态淡然,而只有知道内情的素尘和安菡,却一直隐隐担忧着,掰着指头数着过一日算一日。
终于到了第三十日,立秋这天,日头没了盛夏那边炽烈,又刚好难得秦氏精神不错,突然来了兴致,携了后宫众妃到御花园,瑞清便吩咐摆上了简单的宴席,众人一起纳凉赏秋,一派其乐融融。
秦氏环顾众人,问道:“怎么不见姚昭仪”
阿贞答:“回太后,午时月落阁报称姚昭仪身子不适,不能来了。”
“是吗可召了御医去瞧瞧”
“已有医女过去了,想必只是着了些风寒,太后不必挂心。”
“这季节交替,冷热不定,姚昭仪身子本就弱,是应好生将养,你们大家也都是,仔细着些总归没错。”
“是,臣妾等谢太后关心。”众妃起身,齐声道。
这时,坐在身侧的丽贵妃却突然说:“臣妾听闻不久前,姚昭仪曾中暑过,还是生龙活虎地万卷楼御药局两边跑,这不过着点凉,怎么就连宫门都出不来了还偏巧是今日,看来姚昭仪是没这口福吃到太后特意赏的这口糕了”
瑞清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人何时生病若都能预料到,那么生老病死是否也不足为惧了”
太后瞟了丽贵妃一眼,对阿贞说:“把给姚昭仪看病的医女,给哀家叫过来吧。”
没一会儿,阿贞带着安菡走了过来。
丽贵妃看了看安菡道:“你不是在韶云阁为瑞祁贴身侍药的那个医女吗如何又去了月落阁为姚昭仪看病”
“回贵妃娘娘,今日御药局刚好轮到臣当值,其他御医都嫌远不愿意去月落阁,于是也只有臣去了。”
秦氏道:“也是辛苦你了顶着日头走了那么远姚昭仪怎么样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回太后,姚昭仪并无任何疾病”
丽贵妃又插嘴道:“无病那为何谎称不适这分明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吧”
安菡油然一笑,跪在地上,对瑞清和秦氏叩首,道:“臣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姚昭仪有喜了”
瑞清正端着茶杯的手蓦地僵直在半空,与同样讶异的秦氏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极快地对望了一眼,两人表面看似欣喜万分,更多的却是那难以掩饰的张皇失措。
瑞清放下茶杯,起身走近安菡:“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是否弄错了”
“回皇上,姚昭仪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是喜脉,事关皇嗣,臣断然不敢妄言。”
御花园暖风微醺,丽贵妃的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像是憋着一股子火气却又无法发泄出来,生生地扭曲了那美艳的面孔,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
其他众人无论心中如何想,至少在表面上也出奇一致地表现出了喜悦之情,而只有叶婉湘淡淡地笑了笑,然后静静地立于一侧,不说话,也不笑。
月落阁,阿淼站在那几棵梨树边,不过一月,似乎都长高了一截,也不知腹中那条小生命,现在是何模样了。
素尘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安菡去了也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御花园那边如何了,为何一定是今日”
“今日,皇上,太后,丽贵妃,还有后宫众人全都在一起,与其藏着掖着担心被暗害,不如就大方公之于众,也是教某些存着阴暗恶毒之心的人能有所忌惮。”
阿淼一手摸着那正在旺盛生长,日益茂密的梨树叶,一手抚着小腹,道:“我就是想告诉她们,我不是叶充容,更不是宋嫔,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倾我所有让他安然无恙地来到这个世上,然后平安地长大成人,若是男孩,定是像他爹一样骁勇倜傥,若是女孩,也会是拥有玲珑七窍心,冰雪伶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