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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千骑赴沙场(上)(1 / 1)

始料未及的是,噩耗竟来得如此迅速。

次日一早,阿淼前脚刚迈进承安殿大门,刘裕后脚便带来一名信使,刚从边境上星夜兼程赶到靖天,手捧八百里加急,报永王联合东西狄夷、匈戎以及其他不知道的周边小国,集结军队二十万,向大宁疆土浩荡而来,行进速度之快,仅仅十日,便拿下南海郡以及相邻东山郡的部分地县,大有势如破竹,直奔靖天之势,沿途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所到之处皆沦为焦土,生灵涂炭。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场大战,是无论如何侥幸,也是无法避免的了。

而早有准备的瑞谚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种释重感,与其惶惶终日敌暗我明,他更愿意将所有恩怨情仇摆上战场,快意恩仇,酣畅淋漓地快速了断,还天下真正的一世太平。

不安仍旧不时跳出来作祟,不断搅扰着阿淼的心智,她很清楚,这必将是一场恶战,也必将是一场关乎大宁生死存亡,或者,还是关乎瑞谚性命的大战。

这日,早朝辅一散去,阿淼与瑞谚还没来得及离开承安殿,一名禁军前来禀报,在天牢中沉默数月之久的关歇听到守卫们闲聊的耳旁风,突然之间像疯了一样大喊着要见太后与摄政王,说是有关于这场战争的重要消息要当面禀报,天牢的守卫们不知真假,却也不敢擅作主张,便只得即时报了上来。

“早不见晚不见,偏偏在这大战将临的节骨眼上,偏偏是刚刚拔掉了靖天的天端局暗桩,又偏偏,刚好三司将他二人谋反已久的罪证收集齐全,准备昭告天下之时要求来见,这老狐狸没剩下几天活头了都还不死心,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瑞谚说着,看向阿淼,“你怎么看”

阿淼道:“不去听听他说些什么,如何知道他想做什么既是垂死,咱们便看看他如何挣扎。”

天牢阴暗如常,铁门打开,阳光亦照耀不到。

瑞谚站在牢门外,隔着铁栅栏朝里看去,关歇闭着双眼坐在铁窗下,双手双脚都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动惮不得,他的头发在下狱那日便全白了,蓬头垢面地披散着,却像是一尘不染。

这个囚犯,非同寻常,是大宁开国以来,天牢中关押过的为数不多的位高权重的人之一,瑞谚在受穿骨之刑之前,也曾短暂地待过两日。

“殿下来了”关歇开口道,同时睁开眼睛看过去,“老臣没记错的话,此处,殿下算是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一切如旧,没什么变化,不过里面人换了而已。”

“哈哈哈”关歇靠着墙壁站起来,望了望高处的铁窗,“还真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老臣还是觉得,日头不对,都晒不到。”

“关相喜欢晒太阳,本王可以应允在你斩首之后,将你的尸首挂在日头下多曝晒几日。”

“殿下想杀老臣之心,由来已久吧可惜,殿下恐怕还杀不了老臣。”

瑞谚冷冷一笑:“关相要求见太后与本王,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之话吧”

“太后,对,还有太后”关歇转过身来,灰白的瞳孔紧缩着,“陆氏之后,罪臣之女,竟也能爬到太后之尊,还真是”

阿淼打断他:“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关相有话不妨直说。”

“刚才已经说了,你们,杀不了我”关歇突然冲过来,抓着栅栏,“你们以为拔了几个暗桩就万事大吉了吗,不,还早着呢,永王手下的亲信,为永王卖命的人,为永王办事的都是我天端局的人,现在永王起兵,若没我天端局的助力合纵,狄夷匈戎如何能在数月内集结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会听命于永王的差遣太后,摄政王,你们错了啊,错得离谱啊哈哈哈”

“原来天端局的幕后黑手还真的是你,本王一直认为是你依附于永王,原来还是永王仰仗着你,仰仗着天端局,所以你想说的是,倘若你性命不保,则大宁江山不保”

“摄政王现在明白也不晚,所以,殿下觉得,老臣还杀不杀得”

“关歇,你是三朝老臣了,也是了解本王的,莫非你见本王如今甚少再沾染血腥,就忘了,本王平生也是杀人无数,踩着累累尸骨,淌着血流成河一路才到了今天,不管是你关歇曾经权倾一时,还是一群天端局余孽组成的乌合之众,抑或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竟也妄图威胁本王”

“老臣当然没有忘,但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天端局到底还有多少暗桩,还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身份吗”

“还真不想”瑞谚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欲离去,“果然诸多废话,没一个字是本王爱听的,徒惹人生厌。”

关歇似乎有些焦躁起来,对着瑞谚大喊:“殿下难道就一点没有担忧,他们随时可能因为老臣之死而从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涌现出来,杀你个措手不及,还有永王,那二十万大军压境,殿下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调集到足以与之抗衡的军队,难道殿下就不怕吗”

阿淼回过头望了一眼,对守卫道:“三日之后,给关相准备一顿丰盛的酒菜,好好地送这位三朝元老上路。”

铁门轰然关闭,再也听不见那狂乱的嘶吼声。

两日之后的黄昏,天空飘着团团火烧云,红得像是血浸染过的,夺目却刺眼。

瑞谚没有如寻常般议事完毕便匆匆回府忙于调集军队以及部署战略之事,而是留了下来,与阿淼一并行至乾福宫外,看着她背靠着落日余晖,晚霞染红了她的半边脸颊,一时间他竟有种错觉,明明她是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她仿佛是在离他远去。

“你今日倒好像不急着回府了”

瑞谚回过神来,看向她,正对着他盈盈笑着。“你是不是担心我”

“这句话,是该我问你的”

“关歇说的话,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和犹豫吗”

“怀疑,在见他之前还有一点的话,见了他之后反而没有了,犹豫,倒是从未有过,二人谋反铁证如山,若因为几句威胁便退让,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瑞谚,你要上战场,是保家卫国,你要做个了断,是兄弟情仇,若我说我一点也不担心那是诓你的,但是我决不会劝你,我太了解你了,你一旦下定决心任谁是劝不住你的,若是我的话,也只会让你为难。”

“阿淼,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瑞谚,你知道吗,先太后临终前曾给了我两道遗诏,一道便是关歇承安殿逼宫那日,我让刘裕当着众人面宣读的那道,让我成了太后,让你成了摄政王,另外一道先太后是与我做了个交易。”

闻言,瑞谚有些吃惊:“什么交易”

“她要我与你一同除掉永王与关歇,辅佐瑞祁至十七岁亲政,而后,允我为陆家平反,若要出宫,须与你一道隐姓埋名,永世不得再踏足靖天一步。”

闻言瑞谚竟双眼一亮,笑道:“这不正如你我所愿吗”

阿淼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和我一道从此遁迹世间,这样对你不公平。”

“若你独自归隐,放我一人在这尘世间,对我又何尝公平”

“可是,你几经艰难方才拥有了今日的一切,为了我,让你如此轻易放弃,我”

“今日的一切”瑞谚仰头望着斜阳,目光悠远,“这世上,多的是比野心重要的东西。”

“不,瑞谚,这不是野心,是责任,是对天下的责任。”

瑞谚似乎叹了口气,握住阿淼的手:“你总是这样会劝人,我该如何反驳你”

阿淼反握住他的手,深深地看着他:“这个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们共同的,无论是先皇后还是我爹,他们毕生的愿望便是天下安稳,黎民安康,虽说天下从未以善意待我们,但我们却不能负这个天下。”

瑞谚笑着挑了挑眉:“所以,明天的太阳,关歇会喜欢的吧”

“我说过,你决定的事,我不会反对。”

阿淼的嘴角微微上翘,唇边漾开了笑的涟漪,似乎是沉思,又似乎是肯定。

日落之后的夜幕下,瑞谚回到王府的时候,已过了亥时。

自从他被发配盘龙关,几经周折,又回到这里的时候,朔王府已经改作了摄政王府,按照原本的礼制,是要将这已二十余年历史的王府院落重新修缮扩建的,但被瑞谚很坚决地否决了,偌大的王府,连带下人也不过五十余口人,倒并不是外界所传的勤俭低调,只是藏着些心思,不愿意将旧物换新,好像一切保持原状,这岁月便不会过去,依然停留在他最为怀念,不舍忘记的那段日子,阿淼还在王府的日子。

书房,烛火燃起,光亮并不强,只勉强照亮了面前的书案,还是丝毫不见减少的奏折,整齐地码放在案上的一角,瑞谚随手拿起一本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又放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保持清醒。

夜,愈发静谧,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瑞谚抬头看去,只见关玉薇端着一个食盘,从门口缓缓走来。

“妾身知王爷政务繁忙,不敢有所搅扰,”关玉薇放下食盘,恭敬地说:“王爷今夜应又是看折子到深夜,妾身特地做了这碗羹汤,还请王爷保重身体。”

瑞谚看了看那羹汤,又看了看关玉薇,“你现在过来,不止是为本王送一碗羹汤吧”

关玉薇埋着头,迟疑片刻,道:“王爷真是明察秋毫,妾身妾身其实不想让王爷为难,但是”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关玉薇突然跪了下去,朝瑞谚叩首道:“妾身知父亲所犯之事乃是死罪,且铁证如山不容辩解,妾身求王爷看在父亲三朝元老,已年逾六旬垂垂老矣,即便再有谋逆之心,也断无谋逆之力,望王爷网开一面,饶恕父亲一条残命,让他作为一介庶民就此终老”

瑞谚眯了眯眼睛,漠然道:“即便如你所说,今日本王若网开一面,他日他若有了谋逆之力,又何尝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到那时,谁又来对天下万民网开一面”

“王爷,妾身会劝说父亲迷途知返,妾身可以保证”

“你可以保证什么”瑞谚打断她,起身走过来,“保证他不再执迷不悟保证他就此甘心作为庶民你凭什么替他作保证关玉薇,你的话,言不由衷。”

关玉薇绝望地看着瑞谚如常般的冷漠尖刻,泪洒落了下来。

瑞谚说完,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也未曾回过头来看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人,却道:“本王念在你一颗孝心,明日午时,允你去刑场见他最后一面,好歹父女一场,临了总要话别一番,哭一哭以尽哀思,这已经是本王最大的仁慈了,旁的,若你还想继续在王府待下去,便不要再对本王提起。”

身后那决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仿佛走近了无边的永夜,再也听不见。

关玉薇捂着胸口,趔趄地站了起来,心痛,悲伤,绝望,怨恨

回忆却恰逢好处地在这个时候如走马灯,在心中一一闪现,上巳节那夜,她无意在烟火大会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心碎欲绝,也不知有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所驱使着,她竟默默地跟了一路,直至出了城门,把自己小心隐藏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最爱的唯一的那个人,怀中却是另外一个人,他们相视而笑,他们互相依偎,他们亲昵软语,那个时候的他,与方才那个冷血无情的他,判若两人。

彼时,她突然明白过来,只要有那个人在,他的笑,一丝一毫,只与那个人相关。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要让我看到你和她在我面前,让我看到我那一览无余,无所遁形的卑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关玉薇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终是歇斯底里。

回答她的,只有那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封冻起来。

恨,现在徒留的,唯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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