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向园到家,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地用电脑跟徐燕时开了视频。
窗外黑糁糁一片,书房只亮了一盏澄黄色台灯,光线昏弱。
女人脱了外套,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脱, 七扭八歪地倒在椅子旁, 身材韵致, 抱腿靠着, 眉欢眼笑地看着视频中的男人道:“我有个疑问,你是怎么想到林卿卿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辞职的,而且, 她居然没去找黎沁, 辞职信先递到我这来了,她是料定了我拿她没办法?”
视频中的男人难得没正装,似乎刚洗完澡, 屋内打着空调,头发没吹干,穿着件白色短袖,松散地环胸靠着书房的椅子, 头发似乎短了点, 衬得下巴颏冷硬,线条更流畅,男人中难得的骨相皮相都不错。
他说:“你怎么知道她没找过黎沁?”
向园一愣, 喃喃不解:“那怎么?”
徐燕时看着她,“林卿卿在当上副组长这么会儿就提出辞职,黎沁能想不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你觉得以黎沁那种性子还会帮她递交辞职信?”
“黎沁也太……”向园不可思议地拧拧眉,“不过也对,正常人好不容易升上这个职位,哪会这么轻易就离职,林卿卿是不是太着急了?她不像这么着急的人呀。”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没有评价,仍是抱着胳膊:“不太清楚。”
向园忽而又想起:“那如果她不等批复,直接走怎么办?或者一个月到了走,找劳动仲裁,我们怎么办?”
他老僧入定般,悠悠地看着她:“你想怎么办?”
“我只想让她跟我认个错,道个歉,大家好聚好散。其他的,要让她在这个行业里呆不下去,其实也没必要,人总会犯错……”
“真的?”他似乎是笑了,逗她:“这么善良?收到人/皮/面/具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
向园也不装了,“好,我以为你会喜欢善良一点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对善良有什么误解?不原谅伤害你的人叫不善良?”徐燕时笑得微摇头,看着她,眼尾微微上挑,“对于强大的人,善良就是不欺负弱小,对于年少的人,善良就是尊老爱幼,对于身份显赫的人,善良就是包容。男人的善良就是对女人的责任。善良也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一个男人如果对什么都包容,那不叫善良,那叫孬。”
向园眼神忽沉,静静地看着他,视频中的男人不再开玩笑了,“她如果不等批复,走不了,林卿卿所有的档案都在你们西安,档案不调走,她这么多年的工龄都是百搭。就算一个月后找劳动仲裁,对方也没有时间陪她等了,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再找一个,而且没有用人单位会喜欢用一个申请过劳动仲裁的员工,这样的员工会很麻烦。所以林卿卿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申请劳动仲裁。就算申请了也没意义。”
向园笑了下,倒是笑自己的浅薄,经他这么一提醒,醍醐灌顶。
气氛安静下来,相比较她这边昏暗的光线,徐燕时那边灯光敞亮,偶尔还能听见一些高谈阔论的笑声,她揉了揉头发随口问了句:“家里有人啊?”
他嗯了声,“刚拿了个项目,在庆祝。”
“怎么没出去吃?”
本来是打算出去吃的,林狗瑞看他买了那对情侣表之后,也知道这丫估计没什么钱了,就叫了一帮人上他家里去吃火锅了,又省钱又省事。
向园半开玩笑地说:“那叶思沁跟秦明是不是也在啊?”
他扑哧笑出声,“想问叶思沁还是秦明?”
向园哼一声。
徐燕时眼底都是笑意,清了清嗓子,人更松散,即刻恢复清明:“没来,男人局。”
“不是说项目庆祝?”
“狗瑞没叫她俩。”
“为啥?”
徐燕时挺有耐心地为她跟进这团队八卦:“狗瑞最近在追叶思沁。”
“狗瑞撩啦?怎么忽然想开了?”
“狗瑞说答应就让她当副总,不答应,就让她辞职。”
“太狠了。”
林凯瑞这人,当朋友还可以,要当情人,其实真挺不是东西的。林凯瑞就是想逼叶思沁放弃徐燕时,但其实叶思沁根本就没对徐燕时表示过,知道他有女朋友之后也退避三舍,可以说压根没动过要追徐燕时的心思,但徐燕时能察觉到叶思沁对他有意思,他不愿意装傻跟人搞暧昧,所以处处给了叶思沁提醒,自己有女朋友了。
林凯瑞厉害就厉害在,他这人不迁怒。
知道叶思沁对徐燕时动了心,他跟徐燕时的兄弟情丝毫没受影响,对这位兄弟仍旧是处处照顾。
之前不敢撩,是叶思沁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动情,可当他发现她其实并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的时候,他当然坐不住了。而且,非常霸道且不耐烦地告诉叶思沁,跟我在一起,老子让你完成你的野心。不答应,那就滚蛋,别出现在我跟我兄弟破坏我俩感情。
叶思沁这女人也傲得很。
说走就走,辞职信一交利落收拾东西走人了。
“狗瑞就傻眼了。”徐燕时笑说。
“叶思沁也太酷了,不过你们这个技术部总监的位子是不是有点烫屁股,每个人都坐不了几天就走人了,”向园没想到这件事是这么个结局,又忍不住感慨道,“不过暗恋确实也挺辛苦的。”
他不笑了,窗外的风似乎轻轻吹拉着窗帘,两人静静地看着视频中的彼此。
“徐燕时。”向园轻声叫他。
男人低嗯一声,似黑夜中温柔的呢喃,情人间的萦绕心绪,全在这刻浮上心头,听得她耳蜗微微发热。
“咱们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想我了?”他眼神含笑,看着她,低声问。
向园眼神熠熠地看着他,“你不想我吗?每次都问我,想不想你,你怎么从来都不说想我呢。”
有些话表达出来就变了味,徐燕时喜欢问,是喜欢看她有点恼他什么也不说,又忍不住想告诉他她真的很想他的那表情。但是男人如果把我想你,我爱你这种话挂在嘴边,过分表达,就会显得浮夸。
徐燕时比较直接,他都用眼神表示,想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盯着她看呗。
不然盯着手机,说我想你,有什么意义?
“你喜欢听这些?”
向园纠结,“其实也说不上,你要是天天跟我说我想你,我又觉得,这好像跟其他男人没什么区别了。算了,你还是做你自己。”
徐燕时笑笑:“马上过年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去?”
向园咦了声,“你回北京啊?我以为你留在上海了。钟老师那边,你怎么说呀?”
“拒绝了。”
大约是准备要去客厅了,他人微微往后仰,长手一伸,捞过床上的黑色圆领卫衣漫不经心套上说:“我没跟她说我要回去。”
向园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话,“我也就是开玩笑的,其实去参加也没事啊。去破破谣言也好的,钟老师要是给你和钟灵牵线,我保证不吃醋。”
却不料,他衣服穿到一半,见她这真诚的模样,弯下腰,对准摄像头,手杵在桌上,很为难的样子看着她:“牵线怎么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能驳了钟老师面子,说不定过年后还让我跟钟灵单独吃个饭……”
向园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委屈地看着他,“吃吃吃,吃不死你。”
“我也找那谁吃饭去,咱俩要不拼个桌,我帮你省点钱。”她气鼓鼓道。
男人眉眼一挑,冷淡地盯着她:“谁啊?”
“就那谁呗。”向园不敢真提,囫囵蒙混过去。
“不就封俊吗,”男人靠着椅子,抱着胳膊冷哧,“怎么,还喜欢他?名字都不敢提?别想了,人在国外。”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打开,林凯瑞两指捏着高脚杯进来,大约是喝多了,脸上红扑扑的,没察觉这气氛的不对劲,胳膊肘搭着徐燕时的肩,微微弯下脖子,脑袋往镜头前一凑,笑眯眯地满脸褶子,“哟,仙女啊。”
向园此刻穿这件薄羊绒衫,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小脸白皙又红润,在林凯瑞眼里,算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向园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狗瑞,你好呀。”
林凯瑞真是喝多了,居然还冲着向园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嫂子好。”
他比徐燕时还大几岁呢。
林凯瑞说,“我听说你们在北京好像都这么叫?兄弟之间反正也不管岁数,都管对方老婆叫嫂子呢?”
向园一听,一准是徐燕时这腹黑占人便宜,忽悠呢。
向园也不好拆穿,只能夫唱妇随,连连点头,“是是是。”
徐燕时微微撇了下嘴角。
林凯瑞笑眯眯的跟向园打商量:“嫂子,聊怎么样了?能把兄弟还给我了不?大家还等着他去喝酒呢。”
向园忙不迭说,“我刚准备去洗澡了,你们别喝太多。”
徐燕时看着她,眼神没了笑意,尽是冷淡。
林凯瑞又催他一下,徐燕时低嗯了一声,说了句,“你先去,我等会出来。”
房门被人关上,再次恢复寂静。
两人对视。
向园心跳渐快,心中如湍急的河流,迫不及待地要跟他解释,自己刚才是开玩笑的,却听他道:“向园。”
一本正经的叫她名字,还是第一次。
弄得她头皮一紧,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憋了半天,牢牢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在盘算这话要怎么说有威慑力,但又不会吓着她。
结果,那姑娘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比窗外的星星还亮,比清风还透人。
一句“我爱你”就这么出口了。
风静,树止。
“我爱你,徐燕时。”
那句她连真心话大冒险都没勇气说出口的正式告白,就在此刻,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她又轻声说了第二遍。
他以前不喜欢黑夜的原因,大概是夜晚总是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见不得人的交易、那些公平的,不公平的,暴力的,血腥的——
全都掩在这浓稠的黑幕下。
星星是照不亮城市的,更照不进人的心里。
霓虹只会让人沉沦,如梦似幻的光影里,谁也看不见彼此的心。
理想崩塌,信仰沦为笑柄。
思及此,他好几次以为自己的人生也许就这么潇荡下去,却不曾想,她的出现。
不管这是安慰他的情绪,还是她情难自已。
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再排斥夜晚。
“算了。”
只要不分手,其他都随你。他非常冷静且很没出息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