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赶紧起来,要迟到了!”
次日清晨,天光大盛,黑子父亲正在屋外拍门大喊。
“哦,哦,马上就好!”黑子手忙脚乱的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把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衣裤,慌慌张张的就穿了起来。
“希凡哥哥,你怎么了?”白光一闪,芸儿打着呵欠坐在了桌子旁。看着黑子这副慌张的模样,她迷迷糊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要,要迟到啦!”黑子压低了声音,边穿衣服边对着芸儿喊着。终于套好了衣衫鞋袜,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正想要伸手去拉门,可是看到了桌旁的芸儿,他又不得不回过身来。
“芸儿妹妹,我要去上学了。你,你就在枕头里等我好吗?”黑子紧张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生怕她这时突然闹脾气。
“好呀,不过希凡哥哥能把枕头一起带去吗?芸儿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芸儿扯着黑子的衣袖,可怜兮兮的看着黑子。
“这个……好,好吧。”
带个枕头去私塾里,好像,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呀……
黑子挠挠头,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嗯,芸儿一定就待在枕头里不出来!嘻嘻。”
小丫头高兴的点着头,脸上的“可怜兮兮”瞬间烟消云散。她冲黑子吐了吐小石头,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瓷枕里。
黑子站在桌旁,小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意。他默默的想着:仙女就是仙女,连吐舌头都是那么的好看!
“臭小子,你再不出来,老子就进来揍你了!”
黑子父亲又在门外大吼起来。
“啊,我来了我来了!”黑子急忙把瓷枕塞进考箱,拉开门便一溜烟往院门跑去,根本不给自己老爹教训自己的机会。
“这小子,跑得倒是挺快的!”黑子父亲愤愤不平的扔下手中的藤条,转身离去。
……
……
“张希凡!你又怎么了?”
洪亮的铜钟声刚好停下,黑子气喘如牛,一把歪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瀑布般的大汗,头顶就响起了史义挽夫子那冷冰冰的诘问声。
“呼,呼……我,呼,我,我没事,谢谢夫子关心!”
黑子急忙站起来给夫子道谢,衣袖还在不停的擦着汗。虽然夫子从来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可是“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却是一直被黑子牢牢记着的。
“哼,赶紧坐好,我要上课了!”
史义挽板着蜡黄的瘦脸,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本来刚才点名时不耐烦的念完了“张希凡”这三个字,自己却没有听到应答声,他还在暗暗高兴。
看来,这块专门坏自己名声的“顽石”终于良心发现,自己退学了!
他的心里暗暗兴奋欢呼。
可是一眨眼,这臭小子居然在屋檐下铜钟声响起的最后一刻,挥汗如雨的跑了进来!他的心情,顿时从九天之上坠入了谷底。
“懒驴上磨屎尿多!”
他瓮声瓮气的嘀咕了一句。被黑子浑身的汗味一熏,他厌恶的用手中的书卷掩着口鼻,
匆匆转身离去。
“呼,呼……是是是。”黑子也没听清史义挽夫子到底在说什么,他急忙低头坐下,拼命的喘气抹汗。
“今天是私塾开学的第一天,我们不上新课,先抽看你们温书如何。”
史义挽端坐在狭长的教习书案前。他捧起一旁的瓷杯,喝了口清茶平复心绪,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着。
“柳清远,你先来。”
他放下瓷杯,转而拾起戒尺,不紧不慢的往掌心拍着。他先是习惯性的望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稀疏的眉毛下那双浑浊的小眼睛,被他眯成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是。”
一个白白净净的长脸少年应声站了起来。
他伸手仔细地抚平了自己略微褶皱的衣角,随即昂头挺胸,气定神闲的开口背着……等到一篇论语被他刻意“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背完,史义挽已是眉开眼笑,点头不止。
“不错,甚是不错。”
史义挽连连赞叹,满意非常。他长袖一挥,示意柳清远坐下。
柳清远恭敬的点了点头,随即傲然四顾,在众同窗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施施然的坐了下去。
“欧阳秋,该你了。”夫子转头望向另外一个学生。
欧阳秋是个瘦小的矮个子。他紧张地抿着嘴唇,低头站了起来,然后低沉地开了口……
待到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背完,史义挽略微有些失望。他也不多说,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中的戒尺示意欧阳秋坐下去。
“朱有才,你来背一背。”
史义挽手中的戒尺随意一转,正对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小胖子。
“好,好的。”
小胖子涨红了肥嘟嘟的小脸,支支吾吾的开始背了起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知之,知之复知之,知,知,知……”
他“知”了半天,却是没有再挤出一个字来。
“懒惰!”
史义挽气得冲他大喝一声,然后撇撇嘴,无可奈何的让他坐下。这朱有才是镇上朱员外家的独子,史义挽暗中可是没少收小胖子的“孝敬”。
“张希凡,《三字经》会背了吗?”
史义挽把目光往学堂后方后挪去,顿时落在了“顽石”那张黑碳般的脸蛋上,他一怔,随即厌恶的问道。
“没,没有……”
黑子低头站了起来,紧紧咬着嘴唇,小脸羞愧得黑里透红。
周围同窗听到了他的回答,都是在低头偷笑,离得最远的柳清远仍是看着课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对这块冥顽不灵的“顽石”直接就不屑一顾。
“废物!到现在连三字经都不会背,你这个顽石啊顽石,实在是愚不可救!”
史义挽怒气冲冲,提着戒尺从书案前的太师椅上跳了下来。他三两步冲到了黑子面前,狠狠的用戒尺敲着他的小脑袋。
“你说你!根本就是块黑不溜秋的顽石!为什么还要来私塾?你难道是专门为了来败坏我史义挽的名声?!”
“我,我……夫子,对不起……”
黑子委屈地张着嘴,羞愧欲绝,有口难辨。
自己并不是懈怠懒惰,不肯上进;相反地,在这漫长的两年岁月里,自己究竟将那篇千来字的《三字经》反复细看了多少次,怕是已经无法数清。
可是到头来,却还是两年前的结果。他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那奇差的记忆力辩解,哽咽半晌,最后只得朝夫子道声“对不起”。
他的泪水顺着眼眶缓缓滚出,滴在了书桌下考箱里的瓷枕上,发出了“啪啪”的轻响声。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哼,你知不知道啊,我的名声已经让你给丢光了!”
史义挽气哼哼的抬起戒尺,狠狠的戳着黑子的额头。
“对不起……”
黑子紧紧抿着嘴唇,只是低头流着泪。
自己还能怎么办?
难道就此弃书回家,跟随父母务农……倘若如此,那这两年的苦苦忍受,到头来又有何意义?!
他死死的咬着牙,皱着黑乎乎的小脸,第一万次压下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哼,我看你啊,还是早点退学吧。就你这样,什么功名利……混账!是谁干的?!”
眼见这块“顽石”似乎还不死心,史义挽还待讽刺几句,后脑勺却骤然一痛。他气急败坏的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得意弟子柳清远惊愕的站了起来,愣愣的望着自己桌角那空荡荡的砚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