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慕楠说完便撇下了送赏的诸人,兀自转身,迈进自己寝殿。
舒窈侧过身,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闪了闪眼睛。在等到所有前来瑶华宫或道贺或送礼的内侍都离开后,舒窈才折身往宁秀所居走去。
宁秀今晨一早才醒来,因为原本就身娇体弱,加上落水后受惊受寒,宁秀精神越发得不济,外头人对她恩赏道贺,兀自热闹,她却安静寂寥地躺卧在榻上,好似殿外所有都与她毫无干系。见到舒窈过来,她也只是强打精神地笑了笑,拍拍榻边,虚弱地招呼她:“来这里坐。我们说话能距离得近一些。”
舒窈侧身依靠在她床沿,手握着她冰凉的指尖,轻声道:“外头的事你都听到了吗?”
宁秀微微地点了点头,美丽明亮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帐顶,幽幽道:“听到了。我明白,上头这么安抚我和王韵,意思就是要息事宁人,轻轻揭过。”
舒窈用力捏了捏她手背,伏低身子,将脑袋凑近宁秀,哑声问道:“秀秀,昨日落水时,你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
宁秀偏了偏头,两丸黑玛瑙般的眼珠儿缓缓转向舒窈,目光复杂怜惜,让人一时间难以捉摸她心头所想。
“阿瑶,不要去想着追查这件事。你也要答应我,忘记这件事,也不要想着为我出头。至少,在如今的档口上,不要因为我与任何人出现嫌隙。”
舒窈心中“咯噔”一跳,“你知道何人所为?”
宁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凭空猜测罢了。推我入水的人就是伺候我的宫女玉柳,可是随后玉柳也随我跳入水中了。现在,她死了,我还活着。查又能怎么查?死无对证。宫中水混,能将玉柳迫得不惜以自尽也要守口如的人必定势力非同一般。且看寿安宫今日举动,明显是不欲追究。既然皇太后都有心庇护这背后人,你我又何必不识抬举,非要在这件事上一问究竟?”
舒窈肩背笔直地坐在榻边,张开的手掌暗暗攥起,眼盯着宁秀,一时默然无语。
宁秀见她不应,唯恐她起了性子,与她犯倔,不由仰面撑身,着急地握住了舒窈的袖口,沉声提醒她:“阿瑶,我知你护我之心。也知你比我聪慧,比我看得清透。我不信你一点想不到其中官窍。听我的,不要意气用事,想想官家,想想你们以后。我这不是还好好活着?所以你也千万不许糊涂,莫要在此时出了差错,因小失大。”
舒窈听罢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抬起手不疾不徐地将宁秀身覆薄被的一角为她稳妥掖好,柔声安抚说:“不要乱动。好好躺着。你说的这些我知道,都答应你便是了。”
有句古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不是君子,但是也有相当的耐心。现在她与宁秀在宫中都是无根浮萍,客居游人,没有实力势力。她若真想要为宁秀做什么,到底还是得求助于天子。天子对此能不能为之尚且不谈,
但借助之力终归属于外力确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不为自己所驱之力,必有变数之险。她不能拿宁秀与她的人命当赌注,所以这一次,她得忍下。等到他日时机成熟,她旧账新翻,一并回报。
宁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面色郑重平和,不似有玩闹之相,终于缓缓躺回榻上,悠悠地松了口气。
“但愿你不是在敷衍我。我跟你说的可是很重要的事。”
“当然不是敷衍。”舒窈含笑地摇摇头,一手举起,指天做赌誓状:“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少动不动就赌咒发誓的。这是宫里,沾着龙气呢,最是灵验,可容不得你信口开河。”宁秀一把拉下她的胳膊,有些责备地看她一眼,随即又想到刚才恩赐之事,不由怅然。
“宫里东西都赏下来了,估计下午时分,家里就请旨派人接应我离宫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事小心。”
舒窈点点头:“我省的。你放心吧。”
宁秀这才安然地合上眼睛,口中轻喃着自我开解道:“这两天在宫里,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整日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不舒坦的几天。如今落水一回,反倒能提前回去府邸,想来着对我也算是一种福报了。”
舒窈眨了眨眼睛,眼盯向窗外:“你呀,落水这一次,最多比我早回去一天。”
宁秀茫然睁眼,望着舒窈诧异道:“怎么?太后和官家这么快就决定确立人选了?”
舒窈点了点头,曼声细语地回答道:“今日瑶华宫外头一早便传来风声了,说是晨间请安时候,官家在寿安宫向太后陈言,告诉太后,他欲立王氏娘子为后的事。结果却被太后厉声驳斥。刚才来送恩赏的传话内侍也对王韵说,太后娘娘有意将王韵许配给她的娘家侄子刘从德,赐婚的诏书明日就会下到王韵家中。”
“这……官家他,他怎么说是要立王韵?还有太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将天子亲自开口表示的立后人选明目张胆许配给自己侄子,这其中到底是何用意?
宁秀深吸口气,目光畏然地望向寿安宫方向。
若说此前她对太后还是尊多于敬,敬多于畏的话,那么现在,宁秀只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畏惧着这所宫殿的女主人。不管天子出于何意没有说出她心仪的人选,只单凭她在察觉自己意愿可能被违逆时,毫不留情的反击就足够少年稚嫩的天子颜面尽失。
宁秀有些想不透,太后与官家明明是一对至亲的母子,圣上侍母之孝更是天下皆知。太后她缘何要对天子隔阂提防,又缘何会对权位眷恋不已?
难道说,权力当真是诱人的毒药,可以将骨肉血亲的母子之情都能荼毒到淡寡疏离的地步?